“我还以为她能坚持到你们跳完呢，欸，可惜了。”乌郎伸了伸脖，往下探一眼，回头便对上十几双期盼的眼睛。
“可，可以放我们走了……吗？”
“我们都照你说的做了，放过我们吧......”
乌郎歪头道：“我本来是想放你们的，可是，你们没跳完树就断了呀。这可怎么办呢？”
“苦葵！”
话落，那把立在一边的茶青色重剑横刀飞来，十四具躯体血溅当场。大雨冲着血，瀑布般往沿着山路滚下。
“走，我们去下面看看。”乌郎说着，与苦葵剑一同从山崖边跳了下去。
莫非榆看了那遍地开花的尸段，没忍住恶心，撑在路边干呕。等她缓过来再抬头，眼前的场景变了。
荒山秘谷，她被拉到了山崖之下。
谷中有水沿山石流过，水面石桥上有一抹红色，在层峦交叠的翠绿灰褐中奄奄一息。
小莫睫羽颤抖，眼睛虚得就只剩一条缝隙，扑面的雨水不肯放过任何角落，尽管铺天盖地地往里灌，却难挤进万分之一。莫非榆能感受得到她身体的冰冷，视线的飘渺，心底的空虚，放佛一切都是假的，连她也是这泼天雨水搓起的一朵脆弱易碎的泡沫。
骤降的气压激起两圈水花，两道黑影乍现之上。
“还没死透呢？莫巡使这命，够硬啊，这——么高都还留一口气，着实令人佩服。”乌郎拍手称赞。
小莫视线里只有一个庞大的黑影在晃，像乌鸦一样烦人的很，她听不见这只讨厌的乌鸦在说什么，但莫非榆听得见。
“看你这样，我真的好难受啊……”乌郎踩着小莫摔折的胳膊，提起苦葵猛地刺下！
“不要！”莫非榆大喊一声。
乌郎拿剑的手还在用力，他蹲下身，明明是贴在小莫耳边说的话，声音却在莫非榆耳边响起，“下次记得死得快一点，免得多挨一刀不是？”
好想打人啊……妈的妈的！
“王八蛋！趁人之危算什么本事！”
莫非榆大步上前冲着乌郎的鼻子骂了出来。
此时乌郎的耳中恐怕是连风都不敢进去。他像拔出插在路边的树枝一样拔出了插在小莫腰间的重剑扛在肩上，哼着小曲儿消失在雨雾中。
大雨滂沱，溪流涨潮，将石桥半淹半没。
莫非榆一肚子火气发泄不出去，憋得整张脸红彤彤的。她垂头看着小莫，突然剧烈的疼痛窜上身子，她跪在地上捂住肚子，强烈的致命的冰冷在她腹间蔓延。最终她和她一起无力地躺在桥上，模糊的余光里，远处一道青白色极速晃动的林雾，与此间两双无神的眼眸，一同浸泡在水里。
她听到脑海里想起自己的声音。
郁问樵，我们来世再见吧。
空气不再流动，水流不再涓响，一切安静了许久许久……
莫非榆猛然惊醒，捂着胸口清晰地感受着身体里擂鼓般的心跳。
火瑚一脸担忧，“灵离大人，您想起什么了？”
“我......我是被乌郎杀死的......”
“哦这事儿啊，当初刚从藏魂地出来的时候乌郎鬼主天天说呢，您二位还因此打了一架。”火瑚说。
“然后呢？谁赢了？”
“没人赢也没人输。”
“为什么？总得有人赢了这架才算完吧？”莫非榆气急话也急，眼里满是恨意。
火瑚摇头：“好像是被其他鬼主制止了，我当时不在场，跳梁在的，您下次见到可以问问他。”
“跳梁是谁？”
“拟台的另一个鬼灵呀。”
哦。
自从听到火瑚叫自己鬼主的时候，莫非榆再听见什么都心无波澜。
“有个问题，我是人是鬼？”
火瑚疑惑，“鬼主大人当然是鬼啦！不过您现在是人，等再死一次就能变回鬼啦。”
谢谢回答，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消息呢。
刚才看到的记忆都已深深刻印在莫非榆脑海里，雨水的冰冷，血液的流失，头发被树枝缠绕扯断的感觉都清晰刻骨。她不禁又想起乌郎那张邪恶的嘴脸，真是恨不得给他撕烂碾碎再丢进臭泥巴里，让他永远看不见太阳！难怪每次看到七里堰都感觉那么不爽，原来自己是死在那家伙的手上，真是晦气到了极点。
思虑一转，记忆里乌郎好像说自己是人来着。
“最后一个问题，乌郎是人是鬼。”
“乌郎鬼主是唯一一个以人身成为鬼主的，虽然我不喜欢他，但不得不说他还是很厉害的，要是和狩年大人、卞公大人打起来，都不知道谁胜谁负呢。”
这么说那家伙确实厉害，死在他手上虽是晦气，倒也不亏。
“灵离大人，您还有问题吗？没有的话就进下一个记忆吧。”火瑚见鬼主大人连进了两段回忆都没记起自己，心里难免失落，这会儿希望全寄托在最后一团记忆上。
莫非榆深吸一口气，揉揉肚子和心口，“来吧。”
指尖轻轻一点，雾团便像泡泡一样破开，雾气溢出迎面将莫非榆包裹起来，等白雾从身后流过，映入眼帘的是她落脚异世界的第一个地方——长丘空相城。
空相城的气氛还是这样温暖祥和，忙于生计的卖力吆喝，富贵闲散的走街逛市，熙熙攘攘，就如清明上河图里描绘的那般热闹。
麻雀毫不畏惧地落在孩童的肩上一同嬉戏，手中的五彩风车转出一朵鲜艳的花，和街边的花丛一样漂亮。
“小莫？许久没见到你喽，还是照例来两角吊红？”酒庄老板热情招呼道。
“吊红太烈，今儿来一角玉糟头吧，一会还得去办事。”小莫递出随身携带的月牙形酒壶，随后逛到其他酒缸前品闻。
清醇有劲儿，可以啊，一月不见，酒老头儿手艺渐长，不错不错。
她走到吊红的酒缸前，伸手闭眼，挥了挥酒香，过了一把瘾。
“莫巡使！莫巡使！”人潮拥挤，一个男子跳起来朝这边挥手，小莫耳朵微动一下，但没回身，还陷在迷人酒香里不愿自拔。
“莫巡使！”男子好不容易突出重围，到达好香酒庄，随手拿起一杯酒，一口饮尽，然后连酒杯带银子一起放到酒老头儿手中。
酒老头儿满脸嫌弃地收起银子，训斥道：“司大巡使，多少个下不为例了？我这客人都等着呢，就叫你给喝了。”
喉咙被酒水淌过，分外凉爽，司蛮赔礼道：“下不为例。”
酒老头儿懒得再说，收了杯子重新去打酒。
“我说莫巡使，你怎么还有心思在这喝酒啊，比试都开始三个半时辰了，马上就到你们赭司了，如果迟到可是要取消比试资格的！”
“取消就取消，原本也不是我想去的。”小莫拿上酒壶，一边喝一边走。
“奉天司司试五年一次，多少人挤破头都拿不上号。你倒好，有人替你报上了却不去，回头那些人还不知道在背后怎么编排你。”司蛮惋惜道。
“说去呗，我既不会少块肉吃，也不会少口酒喝。”
小莫说着说着被人挡了去路，先是没好气地看了对方一眼，看清后收敛脾气，恭顺地行了个礼。
“莫非榆，跟我回去。”
说话的是个女子，珍珠点眉尾，朱唇玉冠发，面容庄严，盛气凌人。
没有预想的抵触，小莫心不在焉地乖乖跟在身后，一言不发。
目的地是两条街外的一座五层飞檐楼阁，朱墙漆瓦，飞鸟走兽挺胸昂首，在檐角傲视远方。小莫仰头注视着牌匾上的金色大字，伫立良久。她看奉天司牌匾时心中所想，全都进到了莫非榆脑子里。
奉天司是这片土地上最古老的机构，其职能类似于钦天监、祭司，向各国传达天听，并巡查异象，纠正轨迹。空相城的这个只是奉天司在各国的分设点之一，原址所在位置，小莫脑海里只有一点模糊的印象。
松云香，雨终曲，青斜一角山钟微藏。
“莫巡使？快进去吧。”司蛮小声催促道。
楼阁地下，烛光排了满墙，一步桥跨环形水渠，纱帐帘绕石柱，围出一个巨大的圆台。
圆台上正有两人在对战，台下窃窃私语大有人在。小莫他们的脚步已经很轻了，旁边的人却都像是有顺风耳一般，连连扭头看来。
“赭明司。”
这些人五种颜色各穿一种，齐齐向女人颔首行礼。
奉天司下设五司，赭堇皓靛玄，各司司首称为“明司”。司蛮穿雪青色，属堇司；小莫和玉冠女人穿赤土色，同属赭司，而这位面容威严的玉冠女人便是赭司司首。
赭明司目视圆台，平平道：“去吧。”
小莫拆了酒壶拆钱袋，拆完钱袋拆金链，一股脑从身上卸下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堆给司蛮。
“看好了。”
此时，圆台上交战的玄司两人已分胜负，胜的那个兴高采烈地下台搂着弟兄商量着今晚去哪家酒楼，败的那个甩了擦血的帕子，独坐在角落里喘着恶气。
“下面是赭司对决，莫非榆对葭荼——”
莫非榆听到自己名字下意识一惊，视线里另一个“莫非榆”已经替她拿剑站上了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