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6点，正是晚高峰，前方车流挂满了红灯。沈颜卡在高架桥上，导航显示前方发生车祸拥堵时间未知，她右移方向盘，准备找个最近的高架出口下到地面去。

    蓝牙耳机里传来沈一然的声音，

    “沈姨刚才又和我打电话了，她要我看着你，一旦你再和程家人有什么来往，要第一时间通报她。”

    沈颜：“你答应她了？”

    对面停顿片刻，“我…颜颜姐，你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你说。”

    “我爸妈变成那样，和二十年前的那桩密案有关吗？”

    “是，我可以很认真的告诉你，如果没有二十年前的那件事，你爸妈不会变成那样。”

    沈一然心跳如擂鼓，咚咚咚直响，她终于问出了困扰她一天的话，“那天你说，有些问题很快就能解决了，我能不能理解为，如果程家的案子解决了，我爸妈有望变成正常人？”

    “你猜的不错，是‘有望’。”沈颜强调了最后两个字，“你知道为什么我老妈不让我掺和程家的事情吗？因为凡事皆有代价。好了，不和你多说了，反正不管你会不会和她汇报，这件事情我都非做不可。”

    没错，非做不可，沈颜非常肯定，即使老妈下午用不能继承家业来威胁自己。

    谈话间，沈颜方向盘一转，车倏然变道，疾速滑下高架出口。

    “颜颜姐，下午我没答应沈姨。”电话那头传来沈一然同样肯定的声音，“不论代价是什么，我也愿意和你一起。”

    “知道了。”沈颜脚踩油门，疾驰越过一众车辆。她余光瞥了一下车辆导航，距离MAX酒吧还剩3公里。

    就在这时，电话那头沈一然收到一则长长的加密邮件，她正色道，“颜颜姐，橘子来信息了，MAX酒吧似乎涉毒…市里的缉毒大队盯上他们很久了，但不知为什么总没有抓捕行动。而且MAX酒吧二楼会员制，不是会员进不去。”

    橘子是她们安插在刑事科的族人，平时沈一然负责和她沟通，用的是特殊的加密邮件。

    “酒吧生意怎么样？”

    “颜颜姐，作为你的个人助理，我觉得有必要先提醒一下…上周咱们刚投了两家互联网公司外加一个新能源，买下MAX酒吧也不是不行，要卖一些股票。”

    昭神在沈颜手中能飞速发展，原因之一得益于沈颜的投资天分，钱多了，昭神族人自然能用心专注本业。沈颜的训下手段之一——给钱，大大的给。

    沈颜脑子飞速运转，快速判断现阶段减仓给她带来的损失，一秒时间不到，她就主动放弃了这个选项。

    “你继续说你的。二楼有没有办法混进去？”

    “有。”沈一然手速飞快敲打键盘，一通操作后给沈颜发来个ID码图片，“MAX酒吧的会员码每分钟刷新一次，这份是酒吧VIP的邀请码，只能用一次，今晚24点之前失效。”

    解决了上二楼的问题，沈颜突然想起了什么，“程欢的尸检结果有没有涉毒？”

    “稍等我看看。”沈一然火速发了邮件与橘子沟通，很快，那边回了信息，“没有，程欢和唐玲的毒检显示阴性。”

    沈颜若有所思。毒检先是阴性，可程欢的灵魄又指向了可能涉毒的MAX酒吧…

    “颜颜姐，MAX酒吧有点乱，要不要派其他族人去？”

    “如果别人可以的话，程向石就不必找我交易了。”

    不知为何，她的脑中突然闪现白天那个在派出所见过的一面之缘的男子，她话锋一转，“中午让你查的那个男人查的怎么样了？”

    沈一然滑动加密邮件，翻出了线人给的邮件，“查到了。姓名任风，户籍荆楚巴东县，是土家族人，对，没错，是那个土家酱香饼的土家族。户籍上显示小学学历，从小就在巴东县下谷坪土家族乡长大，今年人口普查落的户，年龄是25岁。”

    沈颜转方向盘的动作一滞，她也非常意外，那人怎么看都不像只有小学文化的，“你确定是同一个人？”

    “如果你让我查的就是今早在派出所里喝奶茶的男人，那我确定就是他。监控图片发你了。”

    沈颜趁着等红灯打开聊天app，放大沈一然发来的十分清晰监控横向截图：画面里那么多人，穿制服的、戴手铐蹲在一旁的、哭丧着脸报案的，只有他，被红线圈出，穿灰色长衫，手拿奶茶，面孔苍白眉眼浓郁，淡定的与一众人格格不入。

    “还调查出什么了？”沈颜追问。

    “他半个月前在川渝待了两天，前天才坐飞机到达江城。这人好奇怪啊，川渝离咱们这儿少说两千多公里吧，他怎么来这儿了？”

    一个25年都没有身份证的人，短短一个月内凭空跳到川渝，登记了身份不说，还坐飞机来江城。

    这个时间点来江城，有点巧。

    沈颜的手指无意间一直在轮流点着方向盘，若有所思的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这意味着，这人前25年都是空白的…

    在这么个高度信息化的社会，要做到如此地步实在艰难。要么，就是通过某种方式花钱买了个新身份；要么，就是真的25年都藏在犄角嘎达里。

    夏天的夜晚降临的十分缓慢，特别是经过暴雨洗礼过的夕阳，天际线被烧的火红，红绿灯终于跳绿，沈颜收回视线，脚踩油门，“这些信息不够，他身份证哪儿办的，有必要的话去一趟川渝和他的出身地…”

    大货车轰隆隆的声音突然响起，沈颜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是一个没有人行道的小型十字路口，一辆装载着钢筋的大货车打着转向灯，正试图从右侧拐到沈颜正面，而恰巧一道熟悉的人影正从夹在货车与道路拐角处。

    他就像从未有过生活经验的人，左手拎着一袋子零食，右手举着一杯奶茶嘬着，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一般继续往前走，丝毫不顾及再往前走可能会被货车的钢筋打到。而这辆大货车也像是没发现这个人影一般，方向盘已经往左打死了。

    沈颜瞳孔瞬间一缩，

    是他。

    就在千钧一发之时，沈颜猛按喇叭，鸣笛声瞬间响彻整个天空，沈颜刹车一踩，硬生生的逼停了意图继续拐弯的大货车。

    “找死啊你！”大货车司机破口大骂，本想不依不饶，看到豪车的车标后顿时萎了一阵，但等沈颜从车上下来，他发现是个好欺负的女司机，灭了的气焰复又嚣张了起来，叫骂道，“你有病啊，会不会开车！”

    沈颜按下车窗，她看了看显示盘上的时间，眉头一挑，“你确定是我找死？据我所知，江城晚上7点才允许大货车进市区，现在7点刚过五分，最近的高速过来也要20分钟，我不介意打电话给交警一个一个监控调查你7点前的位置。”

    货车司机瞬间熄了火，只见沈颜眼神犀利，气场爆出，她瞥了一眼车上的钢筋继续道，“还有，下次开车的时候麻烦把货放好一些，你想坐牢也行，别祸害其他人。”

    司机看了看后视镜，没人啊。他又从车窗伸出脑袋往后瞧到了视野死角里的男人，瞬间傻了眼，但依旧不认错，骂咧咧的缩回脑袋。

    “颜颜姐？出了什么事吗？”电话那头传来沈一然焦急的声音。

    “没什么事，遇到个不长眼的。”沈颜回到车上，砰的一声关上车门，“还有事吗？没事挂了。”

    “王姐那边我让她在MAX酒吧下面待命，她最近新招了个女黑客，我觉得以后咱应该能用上。”

    “知道了，这点事情你们看着办。”

    沈颜挂了电话，她只思索了两秒，就在跟踪任风和去蝶来酒店调查案子之间选择了后者。她轻踩油门，在拥堵的车流里缓慢穿过十字路口。某个瞬间，车轱辘似乎压着了什么异物，她立马踩住刹车。

    身侧闪过一道影子，沈颜抬头一看，任风静静的立在车侧。

    他敲了敲车窗玻璃。

    俩人隔着车窗昏暗的玻璃对视，说是对视，不如说是豪车的防窥膜让沈颜单方面审视任风。而且明明知道他看不到自己，但又不知怎地，她总有一种已经暴露的感觉，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沈颜按下按钮，车窗下降，俩人正式碰面。

    “有事？”

    “你压着我奶茶了。”

    沈颜一脸问号，顺着任风的视线，她从后视镜里看到一盒挤爆了的奶茶孤零零的躺在她后车轮不远处。

    “多少钱？我赔你。”沈颜汗颜，作势拿出手机打算给他转钱。

    “我没手机。”

    ？

    沈颜沉默了：“你想怎么样？”

    “我脚崴了，能不能送我一下？”任风温柔的请求，“就当是赔偿了。”

    沈颜的视线转到任风脚上，干净的白鞋上一道细长的自行车轮胎印，身后的车不耐烦屡屡鸣笛，沈颜转过脑袋，按下后车门的开关，“上车。”

    既然是他自己送上门的，就别怪她了。

    沈颜收起小心思，语调平平淡淡的问，“去哪儿？”

    “五华巷68号。”

    刚才的大货车造成了路况短暂的拥堵，沈颜转着方向盘，顺势接上了话，“去办事？还是住那儿？”

    “来投奔亲戚，亲戚安排的。”

    她瞥了一眼后视镜的男人，慢悠悠地开车，慢悠悠地说话，

    “江城这个地方呢，近几年发展的还行，机会多，钱也多。很多外地人都想来赚一笔。你投奔亲戚来找工作吗？我看你脸色不怎么好。”

    任风很配合答道：“身体不好，在家躺了二十多年。”

    “你才多大啊，就躺了二十多年。”

    “我也不知道我多大了，没人告诉我多大。”

    “你爸妈呢？”

    “我没有爸妈。出生以后就没见过。”

    沈颜搭在方向盘上的手一滞，继而向左转了一圈。

    任风像是没意识到空气中的滞缓，他浓郁的眉眼望着后视镜里的一部分沈颜，“你好像对我很好奇？”

    沈颜一双凤眼犀利回望后视镜，不到一秒，她又粲然一笑，“是啊，江城没见过你这么帅的，我有点动心呢。”

    任风没吭声，车内安静了下来。

    红灯再次亮起，沈颜越发正大光明的看着后视镜里闭眼小憩的人。

    豪车的后视镜清晰的不能更清晰，她甚至能看到他根根分明的下垂眼睫，脖颈苍白皮肤下的喉结的每一丝颤动，以及身体各处充盈的淡蓝色的魄。

    她正忍不住继续看下去时，任风眼球浮动，无声的叹了口气。

    沈颜嘴角上翘，旋了下按钮，车机音箱往外飘起了的爵士鼓点。

    ***

    五华巷是江城大学的家属院，建成有三十来年了，房子外立面虽然保持的还不错，但人车规划跟不上时代的需求，家属院里只有一条小路，路两边都还停满了车，沈颜战战兢兢地龟速前行，就怕一个不小心磕了碰了。

    刚才在巷口已经把任风放下过一次，等她掉头再回来时，他还是一脸迷茫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天真模样。沈颜索性送佛送到西，于是就成了现在的局面。

    “你从小就这么不认路吗？”

    “那倒不是，要看在哪儿。在山里的话我还行。”

    “你山里长大的？”

    “嗯。”

    好不容易找到了68号，是6楼多层。门口绿化还不错，只不过楼道外贴满了残破的牛皮藓，看起来杂乱了些。

    68号门口站着一个戴着眼镜的老大叔，见任风下车，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迎了上来，：“任先生，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出去了？”

    任风十分淡然：“嗯，有点饿。”

    这阵仗倒是令沈颜开了眼。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大叔怎会对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年轻如此尊敬？定格在她眼里的是一高一低两个人，高的是任风，低的是老大叔，不论身高还是姿态。更奇怪的是，老大叔似乎很是习惯这样的低姿态。

    大叔接过任风手里的一大塑料袋零食，他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沈颜，“这位是？”

    任风笑了笑，“不小心被车压了脚，这位小姐好心送我回来的。”

    “你好，小姑娘，我叫徐闻，是江城大学的教授，这是我名片，谢谢你把任先生送回来。今天过于匆忙，等改天，改天你联系我，我必有重谢。”

    “不用客气，举手之劳而已。”沈颜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就驾车开走了。等任风和徐闻消失在后视镜里，沈颜拍下徐闻的名片，发给了沈一然，并附上一句话：调查清楚任风和这个人的关系。

    同一时刻，任风远远看着沈颜的车消失在巷子尽头处，他的脚瞬间不崴了。

    徐闻脸上惊讶的神情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正常，“任先生，您这次来江城，是要做什么吗？”

    任风转过身子走上楼梯，并未回答他的问题。

    徐闻紧了紧拐杖，仰头看着破旧楼道里的昏暗灯光洒在任风周身的每一个角落，形成了一个隐约发光的轮廓。

    他还记得初见任先生时他只有8岁。而如今，自己的脸庞已经遍布皱纹，任先生，却依旧一副翩翩少年样。

    “我真饿了，你们这儿还有什么好吃的吗？我想喝奶茶。”任风停在水泥楼梯上问。

    徐闻愣了一下，忙不迭的说，“走，任先生，我带你买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