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程瑶从来没有告诉过北清泽，她在第二次秘境中究竟遇见过什么。

    那是一个荒诞不经却又悲伤难抑的幻境。

    实际上，第二次幻境破碎的那一刻她就立刻跌入了与之相连的第三层幻境。

    按照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幻境重叠。

    她来到了百田村，认识了一群冰雪可爱的小女孩。

    她们会坐在草丛上，互相编着花环给对方戴上，嬉笑打闹，与此同时，也会辛勤地帮助亲人分担疲惫。

    夜色降临时，她们干完农活，就坐在高高的谷堆旁听着外来的程瑶讲故事。

    那些故事神奇又有趣，遍布奇幻的色彩。

    “真的有仙人存在吗？”有人问。

    “当然有了。”脑海中一瞬间闪过溪行之青袍逶迤的身影，程瑶笑着说道：

    “仙人们很善良，他们会怜爱沉浸在痛苦中的人，会给予他们新生。”

    “那仙人能保佑我下辈子变成一个男孩子吗？”

    闻言，程瑶愣了一秒，看到了人群中一个衣着破旧单薄的身影。

    程瑶：“为什么会这么想？”

    小女孩额头上有一道明显的刀疤，瑟缩着，怯弱回道：

    “如果我是男孩子，娘就不会伤心巴不得我去死，爹也不会喝醉了酒再打我了。”

    其他的小女孩们聚集着，围绕着，低着头，一双双小手安慰着，拥抱着，揽住了那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气氛一时之间，变得十分凝重。

    “呸，小玉，要是下次你爹再打你，你就拿起砍柴的刀反抗他。实在不行，你就跑得远远的，让他们再也找不到你。”

    性格火爆的翠翠率先骂出了口。

    众人听见她的话，也赞同地点点头。

    可是，年幼的她们，可以逃去哪里呢，又怎么确保何处不也是地狱呢？

    这天夜里，星子漫天。

    小女孩们围绕在程瑶身边，看着少女的手穿过针线，给她们绣着一个个蹩脚却用心的野花形状的毡帽。

    “戴上这顶帽子，就不会受伤了。”

    程瑶抬手一个个给小女孩们分发毡帽，像是一个最耐心的老师一般给她们调整好发丝的整齐，看着小女孩儿齐齐地抓住帽檐，好奇地张望，不禁温柔地笑了笑：

    “只要别摘下这顶帽子，就不会有事的。”

    她在帽子中浸透了少许仙力，虽然不多，但也足够保护凡人的身躯。

    “嗯嗯！谢谢姐姐！”

    小女孩们齐齐朝着程瑶点头，可爱又乖巧。

    见状，程瑶忍不住伸手挨个摸了摸她们毛绒绒的头发。

    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她不明白为什么还会有人嫌弃。

    直到那天，她再次去远处探寻幻境的出口，回来时，却看见了一片冲天火海。

    耀眼的火光映照着程瑶震惊悲痛的脸。

    她看到了乖顺听话的翠翠被自己的祖父烧死在烈火中，翠翠的祖母虽然哭喊着去阻拦却被人无情地推倒在地上。

    她看到了听话可爱的小玉被自己的父母亲手溺死在水里。

    还有很多很多小女孩被献祭，被毁灭，失去了她们尚未开始的美好生命。

    而程瑶为她们准备好的毡帽，早已成为了她们的弟弟，哥哥或者其他人手上炫耀的资本。

    向来性格温和的程瑶亲眼目睹眼前这一惨状，顿时气血翻涌。

    她挣扎着，流着泪，唇角咬破了血，要去阻拦作恶的众人身影，却发现自己怎么样也改变不了女孩们既定的结局。

    时光的洪流里，她只能一遍遍重复看着那些可爱的小女孩被害死，数量越来越多，血液汇聚成河流，尸体堆成了高塔。

    她们被埋在草根下，成为肥料，被丢弃在土堆里，成为亡魂。

    从头到尾，都是因为一个荒谬的谣言。

    “只要献祭女孩，就能生出传宗接代的那个……”

    多么可笑呵呵呵！

    温柔的少女浑身蓦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她的一次次反抗终于换来了脚下前进的一步。

    她奔上火场，用柔弱的身躯瞬间挡住了那磨刀霍霍向着小女孩的刀。

    程瑶想，这次她一定会护好她们。

    只是，眨眼间，她就从幻境中蓦然消失，回到了现实世界。

    *

    耳边是怪物嘶吼的声音，一片血腥中。

    程瑶仰头看着眼前的高塔，早已泪流满面。

    这里面，有翠翠，有小玉，有无数她熟悉的身影，却每年还在增加着新的生命。

    这样无畏残害生命的行为，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有尽头呢？

    *

    与此同时，于路他们终于成功和方雨、燕云汇合。

    看着眼前被层层捆绑在树上的女子身影，还有一旁包扎着绷带的方雨。

    于路疑惑地看看这儿，又看看那儿，发现四周并没有异常入侵的痕迹，不由得手指着方雨问道：

    “方雨、燕云你们是在玩什么游戏呢？搞成这幅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燕云咬的你呢！”

    直到看到众人面色都有些凝重，于路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淡去：

    “不是吧？真的是燕云咬的呀。她干嘛突然咬你？这么深的伤口，感觉跟对待仇人一样。”

    方雨：“燕云好像中了什么奇怪的术法。”

    刚才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燕云控制住，怕她受伤，只好把她绑在树上。

    就在他们交谈时，绑在树上的女人突然察觉到有人出现，眼眸血红，喉咙嘶叫着，用牙齿磨着身上的绳索，看样子又想咬人。

    商玲站在不远处，脸色一变，手上的阴阳□□立刻对准了燕云，惊道：

    “不好，她这是中了障气，要异化。”

    障气！

    刚才他就差点被障气沾染。

    就连小师妹也被不知不觉间调包，他都没发现。

    于路紧紧握着手中的金算盘，浑身紧绷，准备好随时应对突发状况，问道：

    “异化又是什么？”

    商玲：“障气浸染人身体以后，就会快速蔓延，侵入人的大脑神经，控制中枢。人的身体也会随之被强行改造成怪物的模样，只剩杀戮和嗜血的快感。”

    闻言，众人对视一眼，眼中都划过一丝震撼。

    只是瞬间，燕云十指化为利爪，就挣脱了束缚。

    层层绳索根本困不住她。

    她身上瞬间暴涨出一股凶狠的力量，拿着剑四处乱砍。

    刀剑无眼，不敢真的伤到她，众人只好尽力躲避。

    于路一边费力地闪避，一边咬牙切齿地骂道：

    “究竟是哪个混蛋弄出了这么恐怖的东西，要是以后让小爷我抓住，一定要弄死他。”

    一击不成，燕云急促地嘶吼着，捶打着自己的胸膛，她的脸上逐渐长出绿色的绒毛，覆盖住她原本的面容，诡异恐怖。

    见状，方雨立刻急道：

    “那要怎么才能拯救处于异化之中的人？”

    他怕照着这个异化速度，燕云真的会变成一个六亲不认，只剩杀戮的怪物。

    商玲：“救不了。若是没有接触到障气还好。一旦被浸染，而且浸染的比较多，整个人就已经被完全毁了，也会变得越来越像怪物，最后完全变成怪物的长相。如果不杀了她，她会残害更多的人。”

    听了这话，方雨久久地沉默。

    若是燕云真的变成那样，他真的能对她下的了手吗？

    处于正中央的女子并没有注意到四周众人对她忌惮和同情的目光，她的眼睛已经成长成了弯钩的形状，目如铜铃，磨着牙，冲向了靠她最近的商玲。

    商玲连忙祭出拂尘阻拦。

    只是那雪白的浮尘一沾染上燕云吐出的粘液，就灰白了一角。

    “来不及了，不能再拖延了，不然她完全异化以后会自动分化成无数小怪物，那样我们几个就都打不过她了。”商玲匆忙对着其他人说道。

    让他们亲手杀掉自己的同伴，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燕云虽平日与她那柄剑日夜作伴，不喜与人打交道，空闲时也喜欢呆在铸剑室铸剑，但是她性格爽朗，可以为朋友们两肋插刀。

    相处这么多年，同门师兄弟的情谊不能作假。

    一时之间，于路和方雨都在长久地沉默着，谁也没动。

    见他们犹豫，北华宗几人顿时站了出来，手握着拂尘，祭出了阴阳□□，对准了仍在癫狂状态的燕云，开始列阵：

    “既然你们自己下不了手，那就由我们北华宗来替天行道！”

    在过去的日子里，北华宗一直负责查看这些异化的情况。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地知道，处于异化之中的人有多难缠，力量有多强大。

    已经异化的人，即便是吃了自己的亲生孩子都是正常的事情。

    他们三人站立成了三角的形状，分别占据一边，围住了正中央的燕云，手里都拿着浮尘，祭出了八卦□□，口中念念有词：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象，起！”

    随着咒语的结束，燕云的脚下立马出现了一个复杂的阵法，画地为牢，将她团团困住。

    燕云嘶吼着，痛苦地在地上打滚，浑身是血，毛发脏兮兮的。

    随之阵法渐成，她的惨叫声越来越犀利，直入云霄。

    众人不敢再看。

    商玲疑惑地看了一眼身后，却发现已经没有了那人清俊的身影：

    “北长老呢？”

    北华宗其他两人回道：“不知。”

    一瞬间，商玲忧心忡忡，若是北清泽还在，一定能化解障气。

    这种事对他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

    只是作为北华宗的客卿长老，北清泽一向神踪不定，常年不见人。

    就连这次来百田村，也是他偶然而为之，谁也看不清楚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就在他们围攻的同时，燕云似乎突然清醒了一瞬，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阵法外的方雨，哭叫道：

    “方雨，我好痛，好痛啊！”

    被喊到的方雨似乎一瞬间从麻木的状态中苏醒过来，双眼红透，不管不顾地抬脚朝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