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男人的声线清冷，仿若碎玉撞击一般，低沉悦耳。
程瑶隐隐约约觉得这声音很熟悉，她抬眼试图去更清晰的辨认男人的相貌时，一道惊雷忽然打断了她的思考。
一道道蕴含着恐惧力量的雷电构织成天罗地网，一瞬间齐齐朝着男人的身体而去，似乎要把他撕裂才肯罢休。
乌云翻滚，电闪雷鸣。
大雾四起，男人的身影越发朦胧不清，一时之间，只能看见他及腰的长发，顺滑如新。
平静的池水剧烈翻滚起来，一条巨大的青色龙尾蓦然出现，在水中一下又一下的翻滚着，青色的鳞片流光溢彩，带起一片片雪白的水花。
“居然是龙。”
程瑶呆呆地站在温泉边，已经被眼前的景象完全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龙，这种在凡间传说中才会存在的神灵，此刻居然就出现在她的面前。
即便是踏入修真界，龙也是极其罕见的。
据《九州大陆志怪册》记载，龙由天地灵气孕育而生，全身上下都是宝，又天生喜好收集宝物，力量强大，因此一直被修道者视为害怕却又渴望收服的存在。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早就在亿万年前龙族就因为种种原因而消失踪迹，众人遍寻不得。
雷罚恐怖无情，夹杂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程瑶上前一步想去帮助男人，结果面前突然出现一道无形的禁制困住了她，使她动弹不得。
雷罚直直劈了七七四九道才停止。
整个过程中，男人只是默默忍受着，没有反抗，只偶尔因为疼痛闷哼一声，眉头轻皱。
只是，他那雪白的脊背已经被雷劈得焦黑，泛起里面嫩红的血肉。
很快，乳白色的池水变成了一片血红。
“你还好吗？”
禁制随着雷罚的结束居然一瞬间消失不见了。
程瑶查看了一下手上的戒子空间，连忙从里面翻找出来自己以前种过的治疗灵药，边靠近男人边说道：
“我这里有些自己培育的灵药，效果还可以。你要是不嫌弃，可以试试。”
说完，她弯腰将灵药放在了池水旁靠近池壁的地方，又默默向后退了几步，转过身，说道：
“你放心，我不会偷看你出浴的。”
溪行之合住眼，额头是细细的薄汗，清俊的面容因为疼痛而微微泛着薄红，呼吸之间皆是滚烫的热气。
他紧紧收拢指尖，右手隐入池中，喉结上下滚动，汗水润湿飞扬的鬓角，只偶尔倾泻一丝压抑的沉吟。
青色的龙尾在水下剧烈翻滚着，几乎控制不住异动。
男人的声音太过低沉沙哑，听的程瑶咬紧了唇角。
少女的气味仍然近在咫尺，笼罩了池水四周。
只是鼻尖轻轻一嗅，就能闻到她身上温暖阳光的气息，干净柔软。
程瑶不喜欢用香，常年喜好摆弄灵植，衣袖之上就常常携带着些草木的清香混着她身上馨淡的甜香，撩人心弦。
他还记得每次少女来玉雪峰找他补仙气时，伏在他膝头安静睡着的模样，几缕乌黑碎发落在了他的腿上，恬淡闲适。
阳光明媚，竹林沙响。
他只是手执着一方书卷，静静地坐着，等待少女恢复清醒。
风却一瞬间温柔了下来。
眸子又变得猩红一片，下腹一热，溪行之几乎是自虐一般，厌弃自己属于龙族的本能，自我惩罚。
然而雷击对他的效果并不大，蓬勃的欲望还是悄悄探了头。
理智，克制，是他一向处事的原则。
头顶，一把金色戒尺凭空出现，随着他的心意而动，化出万千凌厉光芒，狠狠地打在他自己的身上。
原来愈合的伤口又裂开了，一时之间，男人的全身上下全都是细细密密的伤口，流着血，只是那血液竟然是流沙般的金色。
空气中泛着奇异的甜香。
“什么味道？”
程瑶背对着男人站着，闻到甜香时却忍不住双腿发软，一股热潮涌上脸颊。
有冰冰凉凉的尖利东西悄悄勾住了她的裙角，顺着她光滑的腿部向上攀爬，一阵战栗的痒。
程瑶低头，蓦然看见了下裙中多出的那一截青色龙尾，正缠绕在她白皙的小腿肚上，缱绻。
“啊！”
她惊呼一声，还没来得及挣脱就被那龙尾迅速拖着掉入了温泉之中，呛了一口水。
少女不会游泳，在池水中手忙脚乱地挣扎着，脚下没有着力点，慌乱之间吞咽了好几口泉水。
直到有人用有力的双臂架住了她的腰身，将她托举起来，离开水面，紧紧地抵在了池壁上。
背后是一片冰凉，身前却一片炙热。
水珠弥漫了眼睛，程瑶努力睁开迷蒙的眼，朦朦胧胧看见眼前是一个似人非人的存在。
是龙首。
一个巨大的龙首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青色的面皮，狭长的眼儿，目光清冷，胡须很长，头上两个美丽弯曲的青玉龙角泛着莹润光芒。
从来没有面对面见过真龙，更何况还是一个如此强大的存在。
程瑶整个身体都轻轻颤抖起来。
似乎察觉到她对自己的害怕，龙首缓缓靠近，长长的胡须拂过她的脸颊，滚烫的气息碰洒在她的脖颈上，很热。
“不要怕我，程瑶。”
清冷的声音仿佛带着一股安抚的力量，拂过她的心尖。
“我不会伤害你的。”
她听到那青龙缓缓说道，青色的鳞片闪着光。
柔软的肚皮顿时顶上了两处滚烫。
程瑶颤栗着身子，眼眸中含着泪。
她早已经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
“龙君……”
少女颤着音，因为害怕而微微侧着脸，眼睫低垂着，不敢直视眼前的生物。
泉水越来越滚烫，蒸腾的雾气弥漫，承载着雨露的花儿垂下了花瓣。
那巨大的龙首渐渐贴近了少女的额头，暧昧潮湿，只是轻轻触碰着，不再动作。
“程瑶，生灵术并没有解开……”
轻轻一声叹息。
万千纠缠不眠不休。
程瑶嘤咛一声，迷茫地对上了青龙的视线。
暗色的，看不见底的沉黑，逐渐交织酝踉成一片绯红胭色，拉着她不断坠落。
四周，热意一节节攀高。
眼泪不知不觉地从她眼角划落，透着勉强的苦涩。
像是被少女的眼泪烫到，青龙的身体因为强行压抑本能而泛起褶皱，尾尖蜷缩着，疼痛不堪。
金色的佛莲在他眼中缓缓盛开，龙君清冷的眸中终于又恢复了一片平静，无悲无喜，法相庄严。
似乎从头到尾，这世间没有什么人可以让他停留。
“你走吧。”
他对着那少女说道。
龙尾卷起了少女的身体，送往远方。
只是一瞬，程瑶喘息着，就睁开了眼，离开了梦境。
“我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
身旁已经没有了于路的身影。
肩膀上多了一件温暖的男子外袍，上面的狐狸毛飞舞着，程瑶茫然地盯着眼前灼灼燃烧的火焰，心底一片潮湿。
指尖似乎还能感觉到来自龙君的炙热。
——
温泉中，溪行之的身体浑身泛着红，池水被他身上传来的阵阵温度烧的滚烫。
巨大的青色龙尾仍在拍打着水面，激起一片片浪花，却驱散不了内心的灼烧。
龙性善淫，千万年来从未发作过的发情期突如其来。
只是他早已经成神，成为执法者后，为了保持公正，不偏不倚，他早已自行灭绝七情六欲，不应该再被龙族本能所困扰。
只是……
溪行之睁开清冷的双眼，静静地凝视着。
绿色的细线泛着荧光，一头从他胸口溢出，一头通向不知名的远方。
那是程瑶所在的方向。
“由爱即生欲，由念即生妄，破妄已身，深陷魔障。”
人族的酸甜苦辣，七情六欲会顺着生灵术的联系一点一滴传达到他身上，无法割舍。
他与程瑶共享着爱欲，也只有她会让他体验人类的感觉。
弱小的，无助的却又在困境中坚韧不拔的人类。
生灵术不死不休，只要强大的一方仍在存活，被维系的那一方就不会死去，直到海枯石烂，水滴石穿。
程瑶早在落霞宗时，喷涌出来的心头血涌入溪行之雕像的那一刻就与他姻缘相系。
是她唤醒了沉睡千万年的他。
那叫谢坚的少年本不必为了程瑶牺牲。
爱恨痴癫恨别离。
溪行之他，终是破了戒。
男人久久沉思着，青色的鳞片覆盖全身。
修长手指拂过水面，溪行之听见了百姓的哀嚎。
无生之地通往九州大陆的界门上被他布下的层层禁制已经松动，数不清的异族透过界门进入九州，企图破坏三界秩序。
首当其冲地就是那外貌妖艳诡异的魇族，也是在无生之地占据统领地位的种族。
那魇族之王是个金发蓝眸的异族少年，长长的卷发未束，手腕上带着数个朱红宝石镶嵌的珐琅金钏，脚踝上戴着银铃，面上蒙着一层钻石点缀而成的面纱，眼神魅惑，只是望上一眼，就令人陷入无边欲梦之中，一颦一笑皆是嚣张肆意的风情。
付子俭似乎也察觉到有人在天幕之外冷冷地俯视着他，抬手朝天，拉弓搭箭，箭尾泛着赤红的流光。
只是一松手，艳红色的箭矢一瞬间划破云霄，冲入虚空。
“蝼蚁。”
溪行之垂眼，并不在意这种挑衅，反而轻而易举地化解了来人的攻势。
只是，下一秒，他看到了掌心一点殷红。
“王，你……在看什么？”
少年卓无声无息地行进到正仰头看天的付子俭身旁问道。
他的九州话说的还不够流利，带些无生之地常住民的饶舌音。
事实上，这次随同付子俭出行，他也是临时用七天来练习而已。
一层层白色的绷带紧紧缠绕着少年卓的脸，只剩下一双黑黢黢的眼睛露在外面，冷漠无情。
他从小就作为杀手培养，从千人竞杀中获胜，成为魇族之王付子俭的暗卫，负责保护他的安全。
“没什么，在看一个即将坠入阿鼻地狱的人罢了。”
付子俭懒洋洋地手撑着额头，依靠在黄金雕刻而成的宝座上，扬了扬手，示意仆从们继续前行。
一只白尾地鸦从天空中翱翔飞过，最终停留在付子俭的肩头，嘎嘎叫道：
“阿鼻地狱，阿鼻地狱！”
神灵之子，也不过如此。
有了七情六欲牵绊，失去了原有的公正立场，执法者还能继续公正裁判吗？
恐怕不能。
想到这儿，付子俭唇角慢慢勾起一丝笑意。
看来事情逐渐变得有趣起来。
穿过界门，九州大陆就在不远方，奉行大祭司的预言而来，他越来越期待这次九州之旅了。
只希望不要让他失望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