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妄

    幽深的树洞里,少女浑身被根根树枝紧紧束缚着,紧闭双眸,面上神色痛苦万分,一颗颗泪珠顺着眼角不断滑落。

    沉浸在回溯镜里的程瑶此时心神俱震,她从不知道自己和阿坚还有这段往事。

    原来自己不是被阿坚抛弃,而是他为她抹去了剧情中悲惨牺牲的命线,为她重造了一个美好人生,一个不为剧情束缚的人生。

    “阿坚,阿坚,可是我不希望你这般为我牺牲,这般痛苦。”

    她只是小说里一个炮灰,风一吹就散了,和小雨村那些消失的村民们没有什么区别。

    炮灰的命运,就是一遍遍被牺牲,被弑杀,被消灭,成为主角道路上的垫脚石。

    只是,她没想到,谢坚会把她放在心上,珍之藏之。

    他本该有肆意的人生。

    “阿坚……”

    少女嘴里喃喃念着,面色潮红,浑身烫的吓人,胸口那片桃花捏成的雪团在灼热的体温下逐渐融化,化为滴滴雪水融入她的四肢八骸。

    一根根粗壮的树枝蔓延着,缠绕着,横穿过少女的身体,每一次抽离,都带出一片血肉淋漓。

    少女即使沉浸在睡梦中,也痛得指尖蜷缩。

    吸收了少女的鲜血,树枝变得更加茂盛,绿的发亮。

    “逃离天道规则的人,本就该被灭杀。”

    “灭杀,灭杀!”

    树洞内,万千树枝仿佛一瞬间有了灵魂,不约而同地朝少女柔弱纤细的身躯而去,带着竖刺,不将她贯穿誓不罢休。

    祭花秘境内的天色愈加昏暗了,伴随着阵阵电闪雷鸣。

    “这天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秘境要坍塌了吗?”

    此刻,在秘境中历练的人无不是抬头望天,心有不安。

    不只秘境,三界之内,原本平淡如洗的天空都变成了一片灰暗色。

    海上波涛汹涌,层层飓风席卷而来,渔民们打渡的船摇摇晃晃着,船杆被狂风吹折。

    无声无息的障气已经弥漫了一部分海面。

    “不会是要世界末日了吧。”

    不知是谁惊慌喊了这么一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一时之间,众人都跪在地上,双手合十,瑟瑟发抖地向着□□拜。

    “善心的天神啊,求求你救救我们吧!”

    千万愿望与祈祷化为一道道金色流光,齐齐地汇入了西清宗的方向。

    “看,那是什么。”有人手指着天叫道。

    天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层层旋转着,带着混天灭地的力量,仿佛要把所有人都吸附进去,碾碎毁灭。

    “娘,我怕。”

    凡间,瘦弱的母亲紧紧护着怀中瑟缩的幼童。

    无生之境中,新婚的丈夫和妻子手牢牢地牵在一起,眼里含着泪。

    他们才刚刚成亲不久,妻子的肚子中刚孕育了孩儿,难道孩子还没见过这世间美景就要被灭杀了吗?

    梦里泽,一众小妖怪们上蹿下跳着,从森林中乱窜,奔向树上那个最大的小木屋,嘴里尖利叫着:

    “梦天道尊,梦天道尊,不好了,出大事了!这天要塌了!”

    “宗主,这是灭世之像,该当如何。”

    西清宗内,有人忧心忡忡,向坐在高堂之上的宗主界龙清问道。

    “不急,我们宗门还有大能坐镇。”

    界龙清走到门口,看着天色,眉头紧皱,朝着身旁等候的弟子说道:

    “快去玉雪峰寻行之师尊。”

    对了,他们西清宗还有行之师尊!

    只要行之师尊在,他们必定会平安无事。

    毕竟溪行之他是……他是……

    等那寻人的弟子惊慌失措地御剑去了玉雪峰,却发现已经人去楼空。

    常年包裹玉雪峰的皑皑白雪开始融化,一点一滴雪水汇聚成河,显露出白雪覆盖下的青青草地。

    春天,要来了。

    ——

    钟岩洞内,谢坚冷眼看着那疼的在地上嘶喊打滚的一人一妖,手指缓缓抚摸着合婚庚帖上“程瑶”的名字。

    “瑶瑶,快了啊,很快我们就能再见面了。”

    杀了女主江清清和男主涂清落以后,他这反派的命运是否会被终结,谢坚自己也不知道。

    但是一想到程瑶已经被他保护地好好的,拥有了崭新的人生,他就眉眼之间荡出一丝浅浅的温柔。

    只是,望着脚下试图挣扎的野猪妖,仍然不死心地带着江清清逃走。

    他垂了垂眼眸,指尖微动,灵剑随之狠狠斩进了那野猪妖的身体里。

    野猪妖一口血水顿时蓬勃而出,回头望着他,神色震惊:

    “你怎么敢,怎么敢……你可知我是什么身份。”

    高高在上的语气,令人讨厌。

    谢坚居高临下地踩着猪妖的头颅,厌恶地皱了皱眉。

    笑话,他有什么不敢的。

    神灵禁地里,这猪妖不过是常伴神灵古树的一个小小神使,他想杀就杀了,还要挑日子吗?

    阻碍他路的人,一律就地斩杀,是他一贯处事的原则。

    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没有人能拦住他为瑶瑶造命的路。

    “快了,快了!”

    谢坚自言自语着,眼眸赤红。

    那轮写轮眼又在他眼眶里缓慢动起来了,刮起一阵阵血丝。

    无穷轨道一层层旋转着,星子坠落,划过一缕流光。

    ——

    “程瑶……”

    是谁,是谁在唤她。

    清冷嗓音仿佛就在耳边响起,程瑶指尖动了动,努力睁了睁紧闭的眸子,但是徒劳无功。

    只有身体被撕裂贯穿的痛感围绕,她弯腰抱住自己千疮百孔的身体,悲鸣。

    闭着眼睛,视线中又出现了那个竹林中的小木屋。

    只是,这次,她终于看清了那个青袍男子的长相。

    青色袍子泛着隐隐流光,玉色发簪轻轻簪住他及地的顺滑长发,逶迤一地,她这才发现那发簪是一个展翅欲飞的青鸟形状。

    “师尊……”

    程瑶呆呆地望着那人,唤道。

    溪行之并不意外她的到来。

    生灵术将两人生命紧紧缠绕起来,牢不可分。

    从此以后,程瑶的每一分喜悦快乐与痛苦,他都能感知到。

    “你是否有悔?”

    食指轻触杯口,溪行之低声问道,神色波澜不惊。

    “为何要悔。”程瑶问。

    后悔什么呢,悔恨自己一直在误会谢坚,悔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再多留意些阿坚不同寻常的神色与眉宇间时常的沉重,还是什么。

    叹了一口气,溪行之拂袖。

    程瑶面前立刻显现出一副水镜来:

    小雨村,她救下谢坚到小雨村被覆灭。

    直到现在,三界动荡,瘴气弥漫,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你可知道,这些都是你那心心念念的谢坚造成的。”溪行之淡淡说道。

    听了这话,程瑶脸色瞬间苍白起来,眼睫无意识颤动着,茫然问道: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篡改天道,逆天改命,试图斩杀天道之子,这就是后果。”

    溪行之每吐出一个字,程瑶的脸色就更苍白几分,最后竟是一分血色都没有了。

    “不会的,不会的,阿坚他不会这样肆意妄为的。”程瑶抱着头,痛苦地呢喃着。

    救一人而毁苍生,救苍生而杀一人,究竟是对是错!

    若是她当日没有救下谢坚,必定会心中有愧。

    若是她救下谢坚,小雨村乃至苍生又会因为她一个善意的举动而遭受灾难。

    可程瑶清清楚楚地明白,无论重来多少次,她还是会救下谢坚。

    不为什么,只为一颗为人纯善的心。

    世间鬼魅横行,心思至纯之人何其难寻。

    即便是作为反派,阿坚他也不是天生就该死啊。

    心中悲痛,程瑶双手捂着眼睛,小声抽噎着,泪水从指尖缝隙里溢出来。

    眼前的少女显然已经陷入了魔怔之中,突如其来的层层重担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三界,苍生。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少女,哪里承担得了这些。

    溪行之看着少女颤动的肩膀,指尖颤了颤,眉宇之间难得染上一丝怜悯之色。

    “程瑶,你该醒了。”

    最后一声浅叹,等她抬眼去看,溪行之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竹林,木屋全都如潮水般褪去,化为泡影。

    睡梦中,程瑶皱了皱眉,束缚在她身上的层层树枝被她无意识散发出来的生灵气息吓到,退缩了几步,而后又小心翼翼地缠绕着去吞噬她的血肉。

    神灵禁地,隐隐有梵音吟唱,神鸟起舞,金色的尾羽划过一缕缕金色流光。

    望着眼前这奇异的景象,古树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树枝垂在了地上,恭迎的姿态:

    “是那位大人,他来了。”

    “那位大人?”年岁尚小,命狐不明白树爷爷这一副恭敬的模样是为何。

    毕竟,这九州大陆,活的最久,上可通灵,下可招魂的神树,它也就只见过树爷爷一个。

    其他人对树爷爷都甚是敬重。

    竟还有人还能凌驾树爷爷之上。

    命狐虽爪子合拢,趴在地上,眼睛却忍不住滴溜溜地转,偷偷抬头去看。

    只见,大雾弥漫着。

    一人缓缓走出来,青色袍角拂过草地,逶迤。

    他踏过的地方,枯草发芽,风声停歇,绿意盎然,只绵绵雨丝落在他发间,打了个璇儿又滚落下去。

    “迦罗,好久不见。”溪行之淡淡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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