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有一天我变了一副模样,不再是你记忆中的样子,变得人人得而诛之,你还会愿意认我吗?”
桃花树下,少年颤动着眼睫,目光幽深,问道,眼神却不敢看着她。
阿坚,他究竟在害怕些什么呢。这些日子在小雨村的相处,他似乎总是患得患失。
程瑶笑着,细白手腕覆上他冰凉的手,轻轻牵着,“我当然会一直陪着你,只要有一天你别腻烦了我就好。”
闻言,少年转过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低头轻轻触碰她的额面,喃喃道: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只怕你到时候不要食言才好。”
——
正月初八,黄道吉日。
落霞宗仙侍们早早就布置好了喜房。
大红的窗,锦绣的被。
整个宗门一片张灯结彩,喜悦的氛围蔓延了全宗。
可惜,一场瓢泼大雨却浇散了些喜庆氛围。
大红色刻着“囍”字的灯笼被雨丝打的摇摇晃晃。
与此同时,这场亲事的两个主人公却并不开心。
江清清身披凤冠霞帔,被父亲施了法术,想逃也逃不了,只能被人压着肩膀,乖乖地站在喜堂里。
双眼已经哭到肿得如同两个核桃,爹爹也没松口让她退婚,去找大师兄。
可是为什么呢?
明明爹爹之前对大师兄很满意,说他品性相貌资质皆是上佳,却转眼就让她嫁给涂清落。
她不甘心地扯着父亲的袖子问,生平宠爱她的父亲却第一次对她发了火:
“小女儿家家,头发长,见识短,懂什么,涂清落那小子天生锦鲤附体,是仙王之相。况且他也心悦你,嫁给他,你以后就是仙王的妻子。”
究竟是因为涂清落适合她,还是因为预言中他会成为仙王,父亲为了无上荣耀才要用女儿去攀附他。
江清清含泪松开了手,连连摇头,那一刻觉得自己的父亲竟然如此陌生,面容模糊地几乎让她认不清。
她被关进了布有禁制的房间里,试过反抗却也无可奈何。
这些年,心思都放在妆容与情爱上,她的修为根本不可能与稍微高深的一点人抗衡。
只是挣扎了几下,她就被仙侍们束缚住,套上喜服,只能木然地透过喜帕听着那堂上的媒婆念着喜词。
一旁的涂清落也是满眼呆滞。
他根本不爱江清清。
他心中有美食美酒,有大好江山唯独没有情爱。
宁愿一辈子吃吃喝喝玩玩,他也不想成亲,和一个陌生人的命运绑定在一起。
偏偏一直有股神秘的力量拉扯他的心神,让他控制不住地做出违反自己心意的举动。
两个心思各异的人手上各牵着一段红绸,望着那满脸腮红涂得诡异红的媒婆一张嘴闭闭合合,吐出令人心烦的话语来。
“一拜高堂!”
高堂之上端坐着的江氏夫妇和涂氏夫妇衣着华美高贵,望着下面的涂清落和江清清,笑着点点头,显然对这桩婚事很满意。
“就像一个纸片捏成的纸媒婆,不像活物。”
涂清落抬眼瞥了一眼四肢僵硬,嘴却滔滔不绝的媒婆,暗暗笑出了声。
只是笑完以后,他轻抚自己扬起的嘴角,又不明白自己是为什么笑了。
“二拜天地!”
公鸭嗓一般嘶哑难听,媒婆尖利刺耳的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了一阵巨大的骚动。
心中一跳,江清清猛地蓄力掀开了喜帕,欣喜若狂地看着那缓缓出现的身影,叫道:
“大师兄!”
不远处踏步而来的正是谢坚。
只是他的面容笼罩在朦胧雨丝中看不清楚,影影绰绰,只看到他左手拎着一个东西,右手常年握着的灵剑闪着奇异的光。
雨丝落在他发间,那剑就滴滴答答地划过地面,惊心动魄地响。
离得近了,才看清那滴了一路的是血。
这谢坚今日是想大闹婚宴抢婚吗?
不约而同地,众人心里一阵战栗,害怕地后退了几步。
“孽子,你想做什么!”
涂氏家主坐不住了,率先站出了身。
今日可是涂氏与落霞宗大喜的日子,第一大宗和四大家族之首结盟,自然是喜闻乐见的。
他绝不允许任何人破坏这个婚宴,更何况这个企图破坏的人还是他最厌恶的大儿子。
涂氏家主口中训斥着,指尖一道狠厉术法已经朝着谢坚面门而去。
若是被击中,只怕连胳膊腿儿都保不住。
虎毒尚且不食子,那可是他的亲儿子。
一时之间,众人都被这涂氏家主的心狠手辣倒吸一口凉气。
只是,那术法化成的刀刃在谢坚面门三寸之处就生生停住了,竟是再也无法前进半分。
众人惊诧。
涂氏家主也同样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诡异景象,微眯着眼。
谢坚平日里一身洁净的白袍早就被血液浸染得湿透了,自额角划过一道深深的戾气,挑眉看着堂上神色慌张的各人,对着媒婆冷笑道:
“念啊,怎么不念了。”
“这……这……”媒婆早就吓得屁滚泪流,想逃走,在那俊美少年冰冷的目光中却只能强忍着恐惧,扯着嗓子继续念道:
“今日,涂氏小少爷涂清落和落霞宗宗主之女江清清……缔结良缘,礼成!”
话音刚落,一个带着腥臭味道的东西就被谢坚径直扔到了高堂之上。
一个鲜血淋漓的人头死不瞑目,瞪着惊恐的眼凝视着堂上众人,看起来死的时候极其痛苦。
在场胆小的人已经吓得叫破了嗓子。
“这……这是罗墨的脑袋!”
有人认出了死者的身份,叫道。
罗墨可是飞云阁阁主,已经渡入化神期的大能,只差一步就能突破化神进入大乘期,飞身成仙,竟也被这少年一剑毙命。
那脖颈上细如丝线的剑痕只绯红一点,若是不仔细去看,根本不会留意到。
谢坚这厮的实力究竟是隐藏的有多深,竟如此强悍。
坐在高堂一直沉默不语的江物流脸色不好看了,带着怒气拍桌问道:
“孽徒,今日是清清大喜的日子,你究竟想做什么。若是想劫婚,那是万万不可能的。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劫婚?”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谢坚上前一步,剑尖直指躲在江物流背后的女子,冷声道:
“呵,那就要问问你的夫人做过什么了。”
听了这话,堂后,秀美夫人面皮颤抖着,顿时跌坐在了地上。
——
程瑶觉得自己可能是大限将至了。
三日前,被江清清撞见阿坚的疯狂举动,当时阿坚就想一把火烧了江清清。
不想残害无辜,程瑶用尽全部力气奔下床挡在了浑身颤抖的江清清身前:
“阿坚,不要!”
她害怕地闭上了眼,感觉灼热的火焰就在自己面皮上跳跃却又及时褪去了。
睁开眼,谢坚被三阳真火反噬,嘴角溢出了血丝,咬牙切齿的模样在她眼里显现。
“程瑶,你真是个大傻子。”
“是不是谁都值得你拿命来救。”
他愤怒地看了她一眼,眼神里黑黢黢的,隐藏了太多东西。
她看不懂。
只是程瑶还没来的及拉住他一片衣袖,谢坚就气的拂袖离开了,只临走之时用术法消去了江清清这晚的记忆。
程瑶徒然地坐在地上,冰凉的寒意席卷了全身。
她不明白阿坚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系统早就跟她说过,江清清是这本小说的女主,是要活到最后有美好结局的。
江清清性格虽然跋扈却也没对她做过什么坏事,为什么要去杀一个无辜之人呢。
况且,作为小说里的大反派,阿坚应当也是和这江清清有半生情缘线的。
她快死了,若是阿坚能幸福,她也是愿意的。
想明白了,程瑶就准备去找谢坚解释,结果一连三日,他都没再出现。
这日,一醒来,胸肺就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程瑶拂袖,看见自己手臂上出现的点点红痕,知道尸斑肯定已经扩散到了全身。
费力地抬手用口脂给自己抿了抿唇,看着苍白脸上逐渐出现的绯红血色,程瑶勉强抬起唇角笑了笑。
即便是死,她也希望能在谢坚面前是笑着的。
她死以后,想必这崩坏的剧情就能回道原点。
阿坚虽然是反派,结局也并不必然死亡,只是失去女主,被男主打败后消失罢了。
只是,若是一直有她这个路人甲的存在,程瑶不知道谢坚会有怎样的结局,她赌不起。
最后留恋地看了一眼这个和谢坚生活多日的小屋,程瑶拄着拐杖,往外走去。
她要去阿坚最后一面。
喜堂抢婚,是系统剧透给她的关键剧情。
费力地走了一会儿,又望见了那个矗立的石像,无悲无喜地注视着世人。
程瑶扶着石像喘气,身子仿佛巨石一般摇摇欲坠,四周红色的锦缎映满了她的眼。
她想,她可能是见不到阿坚的最后一面了。
“哎……”
一声清浅的叹息,眼前蓦然出现一双冷白的手,骨节分明,扶住了她几乎跌倒的身子。
草木气息溢满了她的鼻尖。
如春水般的温暖袭来,闭上眼的最后一刻,程瑶恍惚觉得,石像上那道长似乎在她眼前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