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疑

    假柳笙的这番卖官之举,明帝在雅州是不知道的,她这会儿在热火朝天地督促修水道的差役们尽力修挖。应该说手下们还是很卖力的,御前亲军统领李蔚自不必说,之前为了夫郞苏澈顶撞明帝得罪了天子,这会子想要挽回圣心身先士卒地带着御前亲军冲在工程最前线,什么脏活苦活累活都不躲不让抢着干拼命干。

    御前亲军表现如此出色,天武军和男子军自没有落后的道理。不论是秦瑛还是吴欢,都很用心地劝导士兵拿出担当和忠诚完成烈日之下修河道这一极为辛苦又本不属于他们的差事,两个把道理拆开了揉碎了,恩威并用地讲给士兵们听。士兵们迫于主帅平日里的恩情和威严,也只得勉为其难为朝廷效这份力。

    她们知道朝廷终究不会让她们白效力,给的赏银都是极为丰厚的,看在银子的份上,心里倒也没有太多怨言。

    雅州地方官员也很踊跃,地方官员都想要在天子跟前表现一番,鼓动了所有能够鼓动的地方百姓加入到修河渠的队伍中来。雅州地近京城,百姓们本都是娇民,雅州地方官愣是鼓动了几千百姓,实在是尽了她们最大的能力了。

    苏澈、顾璟、颖儿三个身为男子又是戴罪立功,更要格外出力。三人商量了一下共拿了一万五千两银子出来,给修河渠的工匠士兵备办降温防毒的饮水药品等物。

    在各方人士的共同努力下,河道工地上人喊马嘶,热闹非凡。士兵们喊着号子一齐挥下铁锹,健壮的胳膊足以带起一方云彩,民女们推着小车将挖出来的泥土运往岸边,小车一人主推二人侧推去势如飞,场面壮观极了,欢腾极了。明帝瞧着心里特别满足。

    她问特意从京城赶来效力的工部尚书岳飘:“如此红火,十天能够完工吗?”

    岳飘躬身行礼,话说得很坦诚,“只怕有点难。”

    十天居然不够?明帝很宽容地展了期限:“二十天?”

    岳飘摇头,“二十天也不大够。。”

    那到底要多久?明帝耐心告尽,不语气不悦:“给朕个确定日期。”

    岳飘沉吟未答,她身边一个二十几岁容貌俊俏衣衫新雅的年轻女子官员就抢先代她回答:“启禀陛下,需要三十三天。”

    明帝回眸看向这年轻女子,饶有兴趣地询问,“怎么算出来的?”

    “眼下河道上共是两万人,每人一天挖土六尺,河道宽二十四尺,长一百一十里,一里是一千五百尺,计算可知共需三十三天。”年轻女子口齿伶俐,答得十分干脆。

    明帝忍不住夸赞对方:“思路清晰,算才敏捷,你叫什么名字?”

    “微臣元覃思谢陛下谬赞,微臣现为礼部主事,近来礼部闲暇无事,微臣听闻陛下兴修河道,自请于岳尚书,来为陛下效微薄之力。”

    年轻女子不仅报上了自己的姓名,还抓紧时间介绍自己,一幅忠心耿耿抢着为朝廷宣力的架势。明帝很是受用,嘉奖她道:“很好,肯自请效力,卿忠心可嘉。”

    明帝说着话看向岳飘,“这位元卿既长于算学,就去工部供职吧,先从员外郎做起。”

    天子一句话,这元覃思就从主事变成了员外郎,这个升迁不可谓不快捷,岳飘唇角含笑,意味深长地看了年轻女子一眼。这元覃思乃是户部尚书钱文婷正君的亲戚,岳飘同意元覃思过来效力,不过是看在钱文婷的面子上随手帮忙,但她本人并没有对这个元覃思如何欣赏。毕竟元覃思虽然是之前律算科算学试的第一名,但因为明帝对那一科所取寒门女儿过少不满意,连带着对中榜的女子都不大喜欢,她以为这元覃思不大可能出头。

    没想到这个元覃思这么会来事,岳飘暗暗琢磨,这元覃思眼下已经简在帝心,又有钱文婷这个奥援,平步青云多半是早晚的事,她不妨给这元覃思助一把力。岳飘笑着恭维明帝道:“陛下当真是圣目如电,任人唯贤,量才器使,覃思本是今岁律算科算学试第一名,在工部当差正可才尽其用。”

    原来是律算科的算学试第一名,明帝深为自己眼光过人而高兴,她此时已经完全忘记了当初为着律算科所取多世家豪门亲戚而凤颜大怒的事,只为自己卓越的眼光得到了验证而欢喜,她由衷地夸赞这个年轻女子,“元卿如此年轻俊才,必能助朕成此大功。”

    元覃思听了,顿时生出一种得遇明主的知遇之情,简直要感激涕零,她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向着明帝表达忠心,“陛下如此谬爱微臣,微臣便是肝脑涂地也难报圣恩万一。”

    明帝自然不会要对方肝脑涂地,她启齿轻笑:“卿留在此处好生效力,便是对朕最好的报答。”

    “微臣敢不尽心?微臣从此就住在这河道上,这河道就是微臣的家,不完工微臣决不回私邸。”

    元覃思眼含热泪,保证得斩钉截铁。

    她年轻体健,便是在河道上吃住个一整月,也没什么妨碍,故而敢于做这样的保证。

    明帝也考虑到这一点,欣然同意了她这以工地为家的做法:“元卿公忠体国,当差忘身,实是朝廷栋梁。”

    做天子的谁不想臣下为了公事舍身忘我,有此忠诚之臣,天子自然是乐见乐闻。

    岳飘却是又看了一眼这元覃思,对这个年轻女子愈发地佩服了。她倒不是佩服元覃思忠而忘身,而是据她所知,这元覃思今年只有二十五六岁,身边却已有一夫四侍,而且五位夫郞均生得年轻俊美,这元覃思平日里同他们恩爱绸缪,十分有情,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能够戒断男色的人。如今却肯为了差事,把夫郞们全都抛在京城,自己来这河道工地上过清心寡欲的日子,这份心性,已经超出常人。

    岳飘不知道的是,这元覃思此举何止是暂时割舍了京城的娇夫美侍,元覃思从京城自请来这雅州的河道工地上效力的时候,她最爱的第四位小侍夫怀有五个月的身孕,刚诊出来是个女儿,她这是连同宝贝女儿一同撇下,专心当差,以求上进。她的进取心比岳飘认为的还要强烈。

    明帝自然不知道这元覃思的后宅之事,她也不在意这个元覃思是不是过于上进了,她只琢磨着工期不能在短期内结束,又有这样出色的年轻臣下料理工地事宜,她这个天子倒不必在此处多留了。

    这晚明帝揽着安澜闲闲地道:“明儿就回宫吧。朕想宫里那几个了。”

    安澜没有想到他人伏在明帝胸口,明帝居然想着宫里的男儿,微微含酸地嗔她:“陛下可真是越来越真性情了,都不怕臣侍吃醋的。”

    明帝不以为意地道:“老妻老夫了,宝贝你吃什么醋?朕要是瞧上新人,宝贝你再吃醋也不迟。”

    她这话说得随意却也真切,她这一年颇不愿意矫饰自己的言行,所做所为,只以顺从己心为主,想着若是大事小事都不能随心而为,她这个姚天至尊做得也太憋屈了,没什么意思。虽说这两日听从安澜的劝谏,对自己轻肆孟浪的行事有所改正,但终究不欲彻底变回之前那个战战兢兢时刻顾忌名声威望不敢随心所欲的自己了,此时也就不觉得这话有何过分。

    安澜听她这么说,整个人都呆了一呆,眼圈儿都有些红,他还不适应这么真实坦率的天子。

    明帝觉察到安澜的不开心,抬手轻轻抚摸他顺滑的头发,摩挲他美玉般的脸颊,描摹他纤长的后背,却并不出言哄他,更不收回自己的话。她就是要让他习惯她如今的说话方式,她已经在行动上向他让了步,克制了自己的心,不再做那些轻浪的事,说话上便不想让步了。

    安澜在这让人不快乐的沉默中自我开导了好一会儿,方才勉强笑道:“陛下既是想他们几个了,那咱们就回吧。出来这几天了,臣侍也有点牵挂辰儿了。”

    奕辰是他唯一能够讲出来扳回点面子的理由了,为了女儿,早些回宫,一切都是那么合情合理,可以掩盖住天子腻烦了只有他一个人陪伴的日子的事实。

    明帝微笑,满意于他的驯顺,继续随口言道:“宫里那几个各有各的可爱,也各有各的脾气,朕天天同他们在一处,心里免不了就腻歪起来,可几天见不到他们,朕就忘了他们的脾气,只想着他们的可爱了。”

    安澜琢磨了一下,觉得这话像是在说薛恺悦和林从,毕竟其他人,要么不够可爱,要么没有那么大的脾气。

    他轻笑着接话道:“小恺、小从都是将门虎子一代天骄,有点脾气也正常,陛下爱他们两个爱到心坎里才能够容忍他们的脾气,只看他们的可爱。”

    明帝脑海中浮现起薛恺悦倔强的神情、林从精致的眉眼,心头颇为愉快,却又想到了同样有脾气的赵玉泽和陈语易,便微笑着道:“也不止悦儿和从儿,玉儿和小语又何尝不是如此?他们两个的脾气也都不小呢,玉儿生起气来,敢对朕动手,小语经常气得朕牙根儿痒痒,可是他两个脾气这么大,朕心里还是喜欢他们,几天瞧不见,就想得慌。”

    安澜把最后那句话忽略不计,附和她道:“玉玉和文君都有可人疼的地方,玉玉平日里谨言慎行,极守规矩,文君脾气是大了些,但他性情率直,又爱陛下至深,陛下自然生不了他的气。”

    明帝脑海中浮起赵玉泽那素日里通透守礼的模样,深以为然,她的玉儿的确是可爱极了,明明是仙男下凡一般的容貌,膝下又有公主,却从不恃宠而骄,当真是难得的。至于陈语易嘛,她想起陈语易那温文尔雅的俊脸,微笑道:“小语那破脾气,也就朕才会忍他。他要是嫁给别人,怕是早就闹得和离了。”

    安澜对此倒也认可,笑着附和了一句,“他们陈家的公子脾气都是极大的,也亏得陛下和秦国公都是心性宽宏的女子,这才能忍下来。”

    明帝笑了笑,她总觉得她比秦瑛还是幸运的,陈语易再怎么脾气大也不像陈语和那么敢拿捏她,她乐呵呵地道:“要说这个,朕可比秦卿强太多了,要是易地而处,朕绝不会像秦卿那么窝囊。”

    安澜并不认为明帝有能力摆平陈语和,但他很聪明地没有反驳,毕竟说天子料理不了悍夫,便是对天子治家能力的否定,天子不要面子的吗?

    明帝却也不在秦瑛和陈语和的问题上纠缠,她眼下心思全在宫里男儿身上,便继续谈宫里的几个。

    她笑着道:“琼儿也是个有脾气的,朕之前不知道,朕之前看琼儿同谁都很要好,在朕跟前更是曲意顺承,做起事来也是八面圆融,以为他没什么脾气,如今看来,琼儿的脾气着实不小,朕惹了他,他就敢反击朕的。这样有仇必报的性子,整个后宫也就独一份。”

    安澜不大敢接话,他已经得到了消息,知道明帝出京之前接见了顾琼的父亲顾邵氏,但他不知道明帝同顾邵氏究竟谈了些什么,此时听明帝这口气,竟是对顾琼冰释前嫌了。

    这于他而言,不知算不算好事?

    他斟酌着措辞,笑着道:“富可敌国的吴州顾家,当家正君亲生亲养的嫡出大公子,要说没一点脾气,由着人搓圆捏扁,那倒不合他这出身了。好在他这人,是个知道好歹的,应该也没什么坏心眼,陛下倒不必继续同他闹气。”

    明帝听安澜这话中既有替顾琼说好话的意思,又不那么坚定,倒不满意于他这含糊的态度,径直言道:“朕已经不生琼儿的气了,澜儿你也容让着他点,他再怎么气人,也是拿你当哥哥的,不会干那些僭越的事。”

    明帝就这么确定顾琼不会干僭越的事么?安澜微微吸了口凉气,他想顾邵氏当真是有点办法的,见了一回圣驾,就把明帝的疑虑尽皆打消了。他要是再没个痛快话,倒显得他小气了。当下赔笑着道:“陛下对小琼这般有信心,臣侍还有什么可疑虑的?臣侍心里对小琼也是当弟弟疼的,他能重得圣心,臣侍是发自肺腑地高兴。”

    明帝呵呵一笑,顺口就把照看顾琼的责任交给了他,“回宫后澜儿替朕多照看琼儿些,朕自己也要去瞧他,但朕还有朝政要忙,做不到每日都去,澜儿勤去看视着些。”

    这竟是让他每天都去看视顾琼了,安澜心头也觉辛苦,但也不敢拒绝明帝的要求,笑着答应,“臣侍会的,陛下放心吧。”

    明帝见他应下,便也不再多说顾琼的事,只拍着他的肩膀道:“澜儿是朕的贤内助,朕有澜儿,才有后宫和睦的太平日子。”

    安澜听她竟是把自己定义为后宫的管家,心里头并不欢喜,涩声道:“陛下这话说的,好像臣侍已经人老珠黄到只能给陛下做贤内助了。”

    明帝哈哈一笑,“澜儿多心了,朕不是这个意思。”

    安澜抬眸看她,忖度着她的喜好,故意做出不喜的表情来,娇声嗔怪她:“臣侍看,陛下分明就是这个意思,陛下就莫掩饰了。”他哀哀怨怨地叹口气,“陛下说了半天,心里头喜欢的都是有脾气的,贤内助三个字,可跟有脾气不搭界呢。”

    他曼丽多情的大眼睛轻轻转过去,长长的睫毛覆在那大眼睛之上,将那满满的怨气敛藏在盈盈水眸之中,嘴唇微微翘起,曼妙的风情将发未发。

    明帝琢磨了一下,好像的确是这样,又被他哀怨俏丽的模样打动,心里头便忍不住想要安慰他,抬起脑袋吻向他透明花瓣一般精美的唇,吻了好一会儿,方才解释道:“朕倒也不是说只喜欢有脾气的,没脾气的朕也喜欢的,泉儿、柔儿,朕近来都很宠的。还有澄儿,他是最没脾气的,可朕心里头,也是很爱他的。只是这有脾气的就像坛烈酒,芳香四溢辛辣刺鼻,最让人抓心挠肝。那没脾气的,就像是清淡温和的粥水,滋养身体缺之不可,只是相比于那烈酒,终究少了点烈度。朕饮着的时候,也爱其甘醇,不饮的时候,就不容易渴念。”

    她这话说得十分坦诚,她是想告诉安澜,他哪怕从此之后都是规规矩矩地给她做贤内助,她也会继续爱他的,当然在她心里,安澜绝对是个有脾气的,敢于匡谏她,不准她行为轻肆的皇后,怎么可能是没有脾气的呢?

    但这话全然没有安慰到安澜,安澜心中思忖,明帝这意思分明是嫌弃冷清泉和沈知柔两个近来过于顺着她了,以至于她觉得缺了点烈度,看来他之前以为明帝一统了天下,容不得半丝违逆,从此后便只喜欢恭敬温顺的男儿了,这个理解并不正确。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明帝便是再容不得男儿违逆她,心里头喜欢的也仍旧是胆子大有脾气的男儿,她甚至会看不上小心讨好她的男儿。毕竟作为姚天至尊,想要男儿的温顺讨好,实在是太容易了。触手可得的东西,女子们是不会珍惜的。

    安澜思量至此,便知道自己此刻决不能再贤惠下去了,便是装也要装出个有脾气的样子来,他嗔她道:“臣侍就知道陛下是个薄情的,男儿家谁对陛下巴心巴肺,陛下就说人家是清汤寡水,嫌弃得不得了,谁给陛下脸色看,陛下就当人家是宝贝,上赶着去哄,臣侍一片真心爱陛下,舍不得给陛下脸色看,少不得也要被陛下嫌弃的。臣侍以后再不要做陛下的贤内助,臣侍要做个随心所欲敢顶撞陛下的皇后。”

    他说着话,下巴往上一扬,神情又骄傲又可怜,像是一只受了气却要竭力维持尊严的小麒麟。明帝被他逗乐了,调笑道:“宝贝不想做朕的贤内助,那就给朕做个小娇后吧,娇后乖,别这么哀怨,朕这就宠你。”

    她话音未落便身体力行,愣是把安澜不浓不淡的哀怨全都化做了肆意燃烧的火焰,在这静谧的夏夜,两个尽情缠绵,酣畅得如同倾天而降的雨。

    次日早上明帝醒过来,方才发现昨夜下了一场倾盆大雨,而拜这大雨所赐,返京的路途泥泞不堪,这自然是不能回京的了。她也就自然而然地又留了一天。

    天子没有起驾,最开心的是三位小皇子,他们可以在宫外多玩一日,尤其是在雨后的池塘边上观赏小青蛙,实在是一件快乐有趣的事。而最为惶恐的则是河道上大大小小的官吏,她们想要督促士兵工匠们干活,却因地上全是泥水,引得士兵工匠们抱怨纷纷,待要让士兵工匠们歇上一日,天空已经不再飘雨,实在没有停工的理由。

    左右为难之下,工部尚书岳飘被推出来谒见天子请旨意。明帝此时已经返回内室,正抱着安澜睡回笼觉,听见岳飘奏请,很不高兴地出来见她,见岳飘连这样的小事都要请示自己,明帝发作道:“岳卿可是工部尚书,这点主见都没有?”

    岳飘认怂地一摊手,随口就把假柳笙卖官的事讲了出来,“臣只是个工部尚书,当然做不了这样的主,臣要是柳相国那等身份,连亲王世女的升迁都敢趁陛下离京自决,自然不需来问陛下。”

    明帝敏锐地注意到了岳飘这言外之意,吻她道:“弦歌这两日升了谁的官职?”

    岳飘把她听到的假柳笙升迁官员的消息尽数讲出来,隐去了假柳笙收银子受美男的话,只提假柳笙所应允的官员晋迁。明帝忍不住凤眉微皱,她有些想不明白,这弦歌是怎么了,忽然之间变得这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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