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后

    明帝二十四这晚驻跸在雅州知州特意为她寻觅的风景绝胜之地。此地水质丰足,淤泥肥沃,荷花开得极盛,全然绽放的占了多数,开到一半的只是少数,那尚是个骨朵的为数最少,一大片发花儿粉粉娇娇,把个池塘映照的像是个资质丰艳的大美人。光这花开得好也就罢了,天上星空璀璨,空中凉风拂面,远处青山隐隐,萤光点点,近处蛙声阵阵,渔灯昏黄。

    “澜儿快过来。”明帝躺在池塘边的躺椅上仰望星空,耳边听着阵阵蛙鸣,脸上感受着清爽的夜风,只觉惬意极了,催促房间里的安澜赶紧出来陪她。好不容易把三个缠人的小皇子都给哄睡了,终于到了她们帝后二人的快乐时光,她可是一瞬一霎都不舍得浪费呢。

    “臣侍这就来。”安澜笑着答应。

    他们住的是荷塘边的小房子,房子靠着荷塘开了一方长长的窗,这窗既不安隔扇,也不放窗板,就只挂着三幅润蓝色流烟纱材质的窗帘,此时三幅窗帘皆半悬于空中,将满天星斗遮了一半。挨着窗户还放了一张读书用的桌案,桌岸上杏色绢纸书灯静好,称得夜色愈发清幽。

    透过这空旷的方窗,映入眼帘的便是荷塘里大片的荷花无穷的碧叶。荷花高出水面足有三尺,堪堪与窗户底沿齐平,乍一看去还以为窗外便是荷塘,殊不知窗户下方还有一排四尺来宽的木头踏板,这踏板无有栏杆,却放着一张可坐两人的躺椅,只是要到这踏板上去,需从窗子出入,是以窗子内外两侧都放了小小的步梯。

    安澜此时已经洗沐完毕,摘下了发冠,换好了寝袍,长发只用一个小小的玉簪略挽了挽做成一个小髻,大部分仍散披在肩上,这个发型将他那原本倾国倾城的脸颊修饰成了姚天侧室男儿常见的巴掌脸,再配上那湿漉漉的发丝,瞧着很像是谁家新纳的楚楚可怜的小侧夫。

    偏他自己浑然不觉,踩着端方的步子高贵无比地自房间里走出来,自院子中绕了一圈,从另一侧房间内开向池塘的小门中走出来,踩了几步石头汀步,方才踏到木头踏板上,款款地往明帝身边走去。

    明帝一直盯着那方大窗户看,等了半晌没有动静,正疑惑怎么不见人踏步梯,却不提防人已经到了她身边。

    “澜儿你从哪里过来的?”明帝惊讶地看着自家皇后,总觉得对方的路径出乎意料。

    “那边厢房有道门通向这里的。”安澜弯下腰来指给她看。

    “要绕上许多远,何不直接从步梯下来?”明帝拉了人的手,不解地询问。

    安澜莞尔一笑,话中有话地道:“圣贤行路不由蹊径,钻窗逾洞非臣侍所敢为。”

    明帝微微一窘,她方才就是从这窗户中走出来的,她反问他道:“澜儿这话是说朕非圣贤喽?不过是从窗户中过一趟,澜儿就要讽谏朕,是不是太过了?”

    安澜长眉一挑,坦率答道:“陛下逾窗而行,本是小事,可是陛下心有邪念,恐将有邪行,臣侍不得不劝谏陛下。”

    邪念,邪行,明帝细细琢磨,猜测安澜是洞悉了她想要与他在这躺椅上缠绵的心思,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出言怼他道:“朕还没说要做什么呢,澜儿就先拦着朕了,还指责朕所思为邪念,所行为邪行,未免太不解风情。”

    安澜心头感叹,他家月儿这阵子越来越轻狂了,同他相处,都能起轻薄的心思,他不同意就抱怨他不解风情,她在别人那里还不知道会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呢,他今个儿得切切实实地劝谏她一番。

    他微笑着反驳明帝道:“夜色如水,星斗灿烂,荷香正浓,渔灯闪烁,陛下面对如此美景,不能欣赏,心中只想着枕席之欢,以臣侍看,陛下才是不解风情的人。”

    明帝哪里肯认自己是不解风情之人,她指着荷塘道:“朕怎么不能欣赏啦?朕要是不能欣赏,朕会拉着澜儿来看夜色吗?”

    安澜自觉方才的话说得满了,反倒让明帝找到了说辞,当下便不再反驳,站在躺椅边上深深呼吸了一口气,静静欣赏这荷池夜色。

    他这半年宫务繁忙,倒也难得有这样静心欣赏风景的闲情逸致了。

    明帝看他不言语了,便为自己辩解道:“如此美的风景,朕心中岂能不爱?可也正是因为爱这片美景,朕才更想同澜儿在此间缠绵。美人美景,相得益彰,方算是不辜负这良夜。澜儿不应指责朕的。”

    安澜忍不住笑她,“陛下可真是振振有词。”

    明帝以为他被自己说服,已经同意在此处缠绵了,便愈发为自己张目道:“本来嘛,见美景而思美人,朕的想法没有一点错。”

    安澜轻轻颔首,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如同一颗炸雷响在这荷塘上空:“明个儿早上臣侍被人议论,脸上过不去,投了湖,陛下还觉得美人和美景相得益彰就好。”

    明帝悚然一惊,伸手就去抓安澜的手腕,紧紧地扣在手心里,“澜儿你说什么呢?朕不准你胡思乱想。”

    安澜半蹲下来,微笑着看她,语不惊人不罢休:“臣侍撇下女儿和无穷宫务,陪着陛下到这距京城百里之遥的胜境来,让陛下得天地陶冶,身心舒展,疲乏消解,陛下犹不以为乐事,必要效那无道帝王,行荒淫之事,全然不管臣侍的脸面名声,臣侍心里不认可陛下之所为,又不敢顶撞陛下,可不就只剩下投湖这一条路了。”

    明帝被吓住了,慌忙劝他,“澜儿不要,朕方才不过是随口说说,澜儿不愿意朕就不提了,澜儿千万别存在心里生闷气。”

    她自然不信安澜会为此跳湖,但她心里也很怕安澜真生了她的气。

    安澜叹了一口气继续劝她:“臣侍拒绝了,陛下就说是随口说说,可若是臣侍畏惧陛下,方才竟是答应了,那陛下应该就不是随口说说了吧?”

    明帝语塞,片刻后方才干巴巴地替自己表白道:“澜儿不愿,朕是不会勉强澜儿的,澜儿不必揪着朕不放吧。”

    安澜苦笑了一下,诚恳地劝谏她,“这样轻薄失德的话月儿就不该提,这是臣侍是皇后,有身份有胆量拒绝了月儿,若是别的后宫,他怎么敢像臣侍这样硬气呢?怕是只能由着月儿行这荒唐之事。且不说这么做多么伤他们的心,也于月儿的圣德有损。月儿难道希望千年后的史书上写的是:帝得天下,行事渐荒恣,频有失德之举,后宫畏帝,曲意媚上,全无风骨,上行下效,朝野臣民无不追欢寻乐,唯以声色为意,二世而失天下。”

    明帝脑中耸然一震,翻身坐起,认真道歉,“澜儿,朕一时轻率,澜儿莫生气了。”

    安澜叹息道:“陛下这阵子所为种种,很难让臣侍相信陛下只是一时轻率。”

    明帝赧然,反驳不得。

    安澜见她面有愧色,便也不再得理不饶人,只简单道了句:“臣侍也不好再多说什么,陛下是天子,至高无上,这天下没有谁能管得了陛下,陛下若想江山永固,令名终始,唯有自我约束。”

    “朕知道了。”明帝虚心接受自家皇后的谏言。

    两个都不再说话,岸边的蛙鸣叫得倒是更响亮了些。

    明帝好一会儿方才平复了心情,对安澜道:“朕什么都不做,澜儿陪朕躺一躺好不好?”

    安澜蹲得久了,腿有些麻,便点头答应,明帝向旁边略挪了一挪,让人与她一同躺在这躺椅上。

    安澜一躺下来就明白了明帝为何要他也躺下来。

    躺着看到的苍穹实在是太美了。碧琉璃就在人的头顶之上,消弭了十万八千里的距离与隔膜,满天星斗也如同主动亲近的高人逸士,再没了遥不可及的清冷与疏离。

    “此间真好。”安澜喃喃低语。

    “那咱们就多住两日。”

    “好呀,好久没有同月儿只有过彼此的日子了。月儿可记得,咱们初成婚的时候,在东宫住着,也常在湖边上像这么躺着。”安澜轻声答应,回忆起少年妻夫时光,不觉柔情似水。

    明帝听了,跟着回忆往事,心中也觉甜蜜。

    妻夫二人并肩躺在躺椅上,各自沉浸在回忆往事的愉悦之中,却是谁都没有主动撩拨一下对方。

    良久,安澜随口吟了两句诗道:“满天星斗压荷塘,萤舞蛙鸣清梦长。”

    明帝微微一笑,拍了拍人的肩膀,柔声接续道:“天子骄奢寻欢忙,皇后端方静心凉。”

    安澜知她对枕席间的放纵之乐尚不能完全割舍,却也不逼迫她立刻改过,只陪着她静静地躺着。

    他想她很快就会明白,佳人在怀岁月静好宇宙寥阔山河无恙,只是正常的日子便已有无限趣味,本不需贪恋那些过分的肤浅的快乐。

    次日,为让明帝重新感知正常日子的快乐,安澜陪着明帝去之前明帝同董云飞去过的那条幽涧处游玩。明帝浸在碧琉璃中避暑,他则在岸边放了个琴桌,对着山野抚琴。琴声泠泠,水声激激,他弹奏了一曲又一曲,弹累了,便静静地坐着,看着明帝在水里时而仰泳,时而俯身,时而俊如水鸟,时而懒如游鱼。

    两个玩到下午申时方才回来,三个小皇子又围着他们兴奋地汇报今日喂养孔雀与羊驼的心得。

    晚间,雅州知州前来奏禀差事,安澜坐在一旁陪侍圣驾,听见那雅州知州说若能将此间河流同京城的凝翠河打通成一体,可得多少水运便利,便问明帝道,既有如此多的好处,此事为何不办呢?

    明帝蹙着眉头告诉他,京城附近的百姓最为娇贵,无论女男,皆不愿在夏日里做工,雇不到足够多的民女民夫支应这差役,这打通河流之事,就只能拖着,待将来东境的河道修成,调彼处民夫过来施工。

    他有意往兴功图治上引导明帝,听见明帝这么说,脑筋一转就给明帝出主意道:“民女雇不到,何不就用军兵?也不让兵娘子兵小哥儿们白干,把原本欲支给民女民夫的银钱如数支给应役的军兵,她们多了一份俸禄,朝廷也省了很多力气,军兵们都是行过军打过帐的,凡事有军规约束,比百姓们好用。”

    明帝听了,暗道有理,当下便采纳了安澜这个提议,立刻让人去传召秦瑛、李蔚、周雅、吴欢四位带兵将领,以及内侍省监沈茗菡明日一早到此地见驾。

    有了这件大事要办理,明帝这晚上就踌躇满志地琢磨起修通这雅州河道的事来,这么一琢磨,她就记起上次她已经吩咐了雅州知州把雅州境内河务账目送去慎思所令苏澈三人覆核,也不知三人覆核得怎么样了,便传令让苏澈、顾璟、颖儿三人,也于明日早上前来见驾。想着一旦河道动工,地方上不予配合是万万不行的,她又将这雅州知州和留下,同雅州知州细细地商量人力物力的安排。

    安澜看她一道道旨意传下去,干劲满满,精神十足,仿佛回到了当年刚准备一统四国的时候。心中甚是满意,只是恐怕累坏了她,看看到了亥时二刻,便及时进来,劝她早些洗沐。

    恐侍儿们伺候不好她,安澜亲自捧着巾帕为她侍浴。

    明帝一边洗澡,一边兴奋地同安澜讲,雅州河道若能率先修成,光随船而来的孔雀与羊驼就能让京城的小姐公子们乐开了花。

    安澜笑着附和她,细心地为她擦拭脖颈处的汗渍。

    “澜儿”,明帝抬眸看他,把他的手掌放在自己唇边轻轻一吻,却没有任何狎昵的意思。她在忙碌正事的时候,向来不会起过于浮浪的心思。

    安澜深谙该给的奖励一定要给的原则,这晚侍寝的时候格外主动。明帝被他先用严词劝谏,再拿国事牵引,复用柔情笼络,心里头便彻底按他的想法来,没再生出稀奇玩乐的念头。安澜看她肯听劝,心中更加爱她。因她有些用不惯外面的早膳,大早上撑着一身酸软,指挥雅州的厨娘们按宫里的菜谱给她做最可口的早膳,两个人的感情迅速升温。

    帝后情深,三个一同用膳的小皇子看在眼中,反应却各不相同。乐安向来眷恋生父,见母皇和生父感情浓厚,生父只顾给母皇夹菜添汤,全然顾不上管他了,甚是不悦,拉长了小脸生闷气。长乐是个纯真的孩子,完全不懂感情之事,见母皇和父后都是一脸笑意,便嚷嚷着要父后今个儿带他去骑小马。只有永乐,年龄虽小,却擅长察颜观色,见父后这般得宠,便决定往后要努力讨好父后,好为自己赢得更多好处。

    他是三人中最小的,平日里寡言少语,这回为了讨好安澜,便主动给父后做帮手,看安澜腾不出手来照顾乐安,他这个做弟弟的,反倒凑过去哄哥哥,一会儿问二哥哥要不要吃这道汤,一会儿问二哥哥想不想一起去骑马。

    乐安自然是不乐意去骑马的,他听雅州这边伺候的下人们说此处有个镜室可以照出千奇百怪的模样,他便想要去玩那个镜室,但他不肯讲。他想着他上次私下里同生父讲要去赵府看羊驼,都遭到了生父的拒绝,此时若是当着人讲出来想去镜室又被拒绝了,那岂不是很没有面子?因而他只嘟着唇不理人,由着四皇子怎么样殷勤问他,他都不予回答。

    明帝惦记着河道公务,用过了早膳,自去料理政事。安澜独自照应三个皇子,瞧着这小小年纪就知道献勤讨好的四皇子,心头一叹,主动对这永乐道:“好孩子,你同你哥哥们是一样的,不用特意迁就他两个,你今个儿想玩什么,父后带你去。”

    那永乐只摇头,“孩儿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哥哥们爱玩什么,孩儿跟着一起去就好。”

    那乐安听见永乐这么说,只觉这弟弟过于讨好长辈了些,心里头很是看不上,扬起了小脸,再不肯理睬这个四弟弟。

    安澜瞧见儿子甩脸色给弟弟了,有心要说一说他,却也知道儿子的脾气是最难应付的,若是当着人说了他,怕是十天半个月都不肯理人了。在宫里也还罢了,在外面,恐明帝知道了对儿子不满,只好先不理会,想着回了宫再慢慢教导儿子。

    当下只让侍儿们准备小马,他要带着三个皇子去骑小马。

    长乐万事不萦心,见自己要求的骑小马得到了满足,很是高兴,见到小马,兴奋得手舞足蹈。

    乐安怏怏地走到小马跟前,却是说什么都不肯上马了。他不上马,永乐就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陪着他说笑逗乐。

    安澜瞧见了甚是为难,待要陪着他们两个在旁边坐着,那已经骑在小马背上的长乐,却大声喊父后,要父后一同骑马。

    安澜简直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才好,终究考虑到骑马乃是一件有危险的事,便是有乳父侍儿们调护着,也不如他亲自看着放心。叮嘱乐安和永乐的乳父照料好各自的皇子,他翻身上马,陪着长乐在草地上溜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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