效策

    那顾邵氏听了,启齿一笑,也不落座,就那么站着同明帝对话:“见教二字臣夫可担不起,陛下是主上,臣夫是臣下,断不敢妄自尊大,失了礼数。”

    明帝哼了一声,淡淡地问道:“那老人家所来何为?”她对于顾邵氏当着冷清泉和沈知柔的面挤兑她,还是有些介意的,只是若同顾邵氏认真讨论方才劈头就责备她是否失礼,倒也显得她气量狭小。

    那顾邵氏见她脸上很是不以为然,也不去计较她,只拣要紧的话说:“臣夫此来是要替琼儿说句公道话。”

    果然是来替儿子打抱不平的,明帝对此倒是早有防备,出言拦截:“老人家不必多说,怡君的事,朕自问问心无愧,老人家与其来问朕讨说法,倒不如好生教导令郎,往后凡事谨慎,莫再使心机弄手段。”

    她这话说得很有些冷肃,那顾邵氏听了便笑了起来,他的笑声颇有些狂肆恣意,明帝越发不快,眯着眼睛看他,想着他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她可就得怼他几句了。对方虽然是长辈,但也是她的臣民,她不能够让他这么放肆。

    顾邵氏笑够了才缓缓地道:“臣夫是个做生意的,没别的见识,可也知道一个道理,倘或一个铺子原来生意兴隆,后来渐渐没了主顾,那问题一定是出在铺子上,不是出在主顾上。臣夫的琼儿原是个纯金粹玉一般的正派男儿,他性情和顺,顾全大局,深明大义,温柔贤惠,可如今竟不得用心机使手段,陛下不思量思量这是为什么吗?”

    明帝眉头微蹙,“老人家倒是会替儿子开脱责任,难不成这一切都怪别人,怡君自己一点错都没有?”

    那顾邵氏微笑道:“琼儿已经得罪了陛下,陛下瞧他不顺眼,横看竖看认定了全是他的错。那臣夫就不说琼儿,说说别人,就方才臣夫所见,绍州沈家的沈大公子,山水为神花柳为姿的男儿,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现在怎么着,靠唱曲讨好陛下过日子,跟个歌舞坊的歌郎没两样!西境武林世家的冷公子,琴剑双绝风华绝代,现如今怎么着?只能做些侍儿的活计,给陛下当个垫腿的欢郎。两位才貌俱佳的公子尚且如此,臣夫的琼儿无才无艺,不使些心机手段,他怎么在这宫里活得下去?陛下不思量究竟是什么磋磨了琼儿,磋磨了两位公子,让他们像变了个人,反倒苦苦责备琼儿不该用心机手段,揪住一点错处再不肯放。臣夫着实想不通,陛下是至圣至明的天子,怎么看事还不如臣夫这个生意人?”

    明帝一双好看的凤眉皱成了八字,她勉强撑住面子道:“老人家不必攀扯他人,朕的后宫朕还是知道的,就算小有争斗也无伤大雅,便退一万步说,朕有轻率不妥之处,怡君擅自孕女终究责无可恕。”

    那顾邵氏自然明白他可不能让明帝认错的,他也瞧得清楚,一统了天下,成为姚天独一无二的帝王的明帝,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已经不再像之前那般对男儿极为爱惜和尊重了,这不是他能够管得了的,也不是他能够改变的。他要做的,只是希望明帝能够对顾琼态度好一些,关心一些,莫让他那个痴心的长子,因为得不到天子的怜惜而过早地香消玉殒。

    他笑了笑,另开了一个话题,“陛下说琼儿擅自孕女臣夫不敢认,琼儿同臣夫讲,他是求得陛下允许的。”

    明帝自觉事情终于到了有利于自己的方向了,她快言快语地答道:“令郎果然连亲生父亲都未告知实情,朕是允了他,可是他是在求得朕允许之前,就已经先行服药了!他这般先斩后奏,朕若是毫无惩罚,往后他还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事来呢!”

    她痛快说完,方才想起来冷清泉和沈知柔两个就在内殿里坐着呢,不由得暗悔自己被这顾邵氏激得口快了,但转念一想,宫里的事情向来瞒不了人,让冷沈知道她为何冷待顾琼,也好让他们都有个警醒。

    那顾邵氏沉稳至极地接话道:“原来陛下不是气琼儿想要诞育公主,是气琼儿先斩后奏,这或许是个误会,或者说不是误会,而是我们做生意的人家,同陛下的想法不一样。陛下是天子,才会如此在意琼儿先斩后奏,可是这在生意人看来,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

    明帝哼了一声不接话,她想先斩后奏都不是大事,还能有什么算大事呢?

    那顾邵氏轻声道:“陛下,生意人讲究不误商机,譬如臣夫打发伙计去远方采买,有样货物先前不在采买单子上,但是一眼瞧见就知道采买了来,必有大赚头的,那伙计一定会先采后报,臣夫待他回来,也只会高兴欢喜,绝不会为此发怒的。为何不怒呢?一来,事情对我有利,赚的银子最终归我,二来,要是必得等到掌柜的允许才能够买,那商机稍纵即逝,银子可就被别人赚去了。”

    明帝冷笑,“事关皇嗣,不是生意可以比拟的,老人家这个比方不伦不类。”

    那顾邵氏也不恼,看着她的眼睛,继续同她掰扯,“怎么不可以比拟呢?这事本来就很像做生意的采买货物啊,据臣夫所知,陛下早就有意让琼儿诞育个公主,这便像臣夫准许伙计去采买货物了,采买的过程中,他听说了那柔仪观拜神求女的事,不知真假,不敢乱言,只能自己先行服用,待有了效验再禀告陛下,这便像伙计瞧准了商机,先买了货物来试着发卖。他果然得了身孕,并没有隐瞒陛下,早早地就告诉了陛下,这便像伙计买了货物来,及时告知掌柜的,并没有隐瞒什么。琼儿得了这个身孕,固然是喜事,可这公主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对陛下来说,多了个效忠宣力的亲生公主,对皇贵君来说,多了个养女孝养,又何尝不是极好的事?这就像伙计把货物发卖了,得的银子都归到了账上,掌柜的还有何不满可言呢?”

    明帝抿唇思量起来,她自己无所谓多不多一个公主,她已经有四个公主了了,再多一个,属于可有可无,甚至她总觉得公主太多,易起争竞,未必是好事。但薛恺悦的亲生公主已经归了安澜了,虽然膝下有个皇子,皇子终究是要出宫嫁人的,到薛恺悦五六十岁的时候,倘或有什么琐琐碎碎的事,有个养女随时吩咐,倒比指挥做了嗣皇帝的奕辰方便许多。

    从悦儿身上着想,顾邵氏这话倒确实有点道理。

    那顾邵氏见她沉吟不语,便知自己的话动了天子的心,索性再接再厉,趁水行船,“陛下,恕臣夫说句不当说的话,陛下是个爱惜后宫的好女子,这事若是琼儿当时就告知了陛下,陛下没准怜惜他吃苦,未必会同意让他服药呢。琼儿同臣夫说过,他之前想要用簪子,陛下都不舍得,这样伤身体的霸道烈药,陛下又如何肯让他用呢?臣夫想他当时没敢告诉陛下,应该是怕陛下怜惜他,舍不得他受苦,他又求女心切,这才选择先吃苦头,后让陛下知晓。”

    明帝心头微动,她想顾邵氏这一点的确没看错,假如当初顾琼告诉她,这一胎必得服药才得,她一定不会同意的。不管她是否还像以前那般爱顾琼至深,只要顾琼还是她的后宫,她就不会允许他拿性命冒险。

    顾邵氏说到此处,双目含泪,声音发抖,“陛下怜惜琼儿,琼儿又何尝不爱陛下?琼儿他千错万错,可是他爱陛下至深,这一点是无可怀疑的,他诞育这一胎还不是为了能够同陛下感情如初?他眼下被这一胎折磨得不成人样,陛下又怎么忍心将他冷在那里不闻不问呢?”

    明帝没有接话,她想她的顾虑,顾邵氏岂能不知?可是她又如何能够公然讲出来,来堵一个爱子至深的父亲替儿子的请求呢?

    顾邵氏见明帝面有不忍之色,便知道明帝心软了,当下便把最后的杀手锏抛了出来。

    “陛下的顾忌,臣夫也知道。可是顾家再可厌,也不是琼儿的错,他已是嫁出去的男儿了,心里眼里只有陛下和公主皇子,顾家那些人想要亲近他,或者通过他来接近公主,他是绝不会同意的。陛下便是不放心顾家,处置顾家便是了,何必迁怒琼儿呢?倘或陛下以为顾家富可敌国,恐将来以银易权,扇风点火,难以辖制,那臣夫倒是有个主意。”

    明帝凤眸中寒光一闪,她想,她倒要听听这个顾邵氏有何高见。

    “以臣夫看来,世上的事,都逃不过分而治之。陛下不愿意看到顾家兴风作雨,那便把它拆了,拆成三家甚至四家,每一家力量小了,自然也就做不了什么了。”

    明帝斟酌了一下,有点动心,却也不大肯定,“再怎么拆,仍旧是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

    若只是让顾家分家这么简单,她早就不发愁了。

    那顾邵氏微笑,继续出招,他的语气很平和,仿佛是在面对自己的小辈,“光拆自然是不行的,分而治之,这个治字,就是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了。往小了说,这几家,倘或只有一家能享受到朝廷给商贾的优待恩典,另几家享受不到,自然就不会一条心了。往大了说,倘或陛下把另外几家搭在别的公主线上,让她们各为其主,互相争斗,她们也就成不了事了。”

    顾邵氏说得轻松自然,仿佛他这主意要对付的顾家女儿,跟他完全无关。

    明帝不由得笑了起来,“果然姜是老的辣,朕记住了。老人家且回去,好生照料琼儿,朕从雅州回来就去看他。”

    那顾邵氏听了,便知自己这番没有白来,当下屈膝行礼,“那臣夫就告辞了,陛下莫让琼儿久等,他这阵子身体真的很差,臣夫都怕他有个长短。”

    明帝眉头微蹙,流露出真诚地担忧来,“药性伤身,朕也甚是忧虑,老人家多多宽解他。”她想到确实好些天没有看视顾琼了,便慨然改口道:“也不等到雅州回来了,朕今晚先去瞧瞧他。”

    顾邵氏却并不急着让她今晚便去看顾琼,他笑着道:“陛下既有事要忙,还是等从雅州回来再去瞧琼儿吧,如此,琼儿就不会疑心,他心里头会更爱陛下的。”

    明帝瞬间醒悟,她不由得感慨,可怜天下母父心,这顾邵氏是怕顾琼知道他来见了她输诚效策她才愿意去看视的,他想要为儿子保存住她这个天子的深情形象。

    她动容一笑,真心道谢,“这两日就有劳老人家了,老人家帮朕许多,朕心里很感念的。”

    顾邵氏也感慨起来,“陛下说哪里话,臣夫拢共就两个儿子,心里头不向着陛下向着谁呢?

    ”这话乃是顾邵氏的真心话,所谓一个儿媳半个孝女,他无有亲生女儿,同小儿媳安琪又不亲近,心里头其实是有些指望这个重情重义的天子做后半生的依靠的,只是他不敢这么讲罢了。当初也是为着明帝是他的儿媳,他才拼尽全力凑银子解明帝的难题,今日他也不想因为即将有外孙女便同这个天子儿媳闹生分了。公主外孙女固然有血脉亲情,可他已经是快要五十岁的人了,等公主长大,他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了,处理好同天子儿媳的关系才是最实惠的。

    在内殿的冷清泉和沈知柔两个听见顾邵氏离开的脚步声,互相看了一眼,两个心中都有一样的念头,顾琼有个好父亲啊。

新书推荐: 奇怪的她们 穿越后,我被迫成为驱鬼大佬 劫富济贫后被国师缠上了 美人浮生若梦 我都成为霸总了,我还不能发癫? 亏钱返利?得想个办法亏钱 寒夜书星暖 盛开的蔷薇花 与春往 私奔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