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白云县,金不换当铺。

    “认识画像里的这个人吗?”方昭是方世缘的贴身侍卫,他奉大人之命前往当铺,打听大人未婚妻的踪迹,“她昨日在你们店里典当了一个玉佩。”

    画像上,沈碧荷婉约而立,肌肤白若凝脂,细眉朱唇,端的是清丽无双,貌比西施。

    店里的伙计对这样的美人自然印象深刻,立即赔着笑道,“认识的,认识的。”

    此时,方昭未着黑衣,而是换了身便服,可其身上的肃杀之气还是让伙计提心吊胆起来,生怕一个怠慢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她在哪?”开门见山。

    伙计为难道:“这个,小的也不知道啊。”

    “嗯?”方昭侧身,露出腰刀,威胁意味十足。

    “别!大人,我想起来了,你可以问对面那家卖笼包的店家,这姑娘典当完玉佩后,就去买了笼包,吃得可香了。”

    方昭就这样一路打听,终于来到一座茅屋前。

    “砰砰砰——”

    他轻敲了三声门,没人应。

    于是想都不想,直接一个撞击,闯了进去。

    “啊!”屋内的老媪耳背,起先没听见敲门声,现在被被吓了一跳,“你是什么人!”

    方昭没想到这茅屋内还有大活人,不过他也不在意,亮了亮令牌,“北抚司办案。”

    “见过画像上的这人吗?”

    老媪眼神一闪,认出画像里的女娃正是沈碧荷,摆了摆手,“你说啥嘞,我听不见啊。”

    方昭如是说了三遍,老媪才算“听见了”,连忙摇头,“没见过,没见过。”

    “……”以为他是傻子吗?

    方昭算是看出来了,这老太婆就是寻心作弄他,她肯定是见过了大人的未婚妻。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隐瞒真相,可他也没法对一个老太婆用刑。

    毕竟万一一个不小心,这老太婆见阎王爷了怎么办。

    “既然如此,得罪了!”

    一缕白烟飘散,老媪瞬间就失去意识。她身子一软,被方昭眼疾手快接住,结结实实地扛在背上。

    方昭身形如鬼魅,躲避着人群,一路疾行,来到白云县一家酒楼的天字号房里。

    檀香中加了龙脑,最是让人耳清目明。

    方世缘周身香气萦绕,已等候多时,边作画边问:“怎么来得这么迟?”

    “可找到她了?”

    方昭有些羞愧:“属下办事不力,愿自领十军棍。”

    继而将所做之事尽数禀报。

    方世缘听后,却没生气,反而露出这段日子以来第一次微笑,“看来她现在很安全。”

    她没有落到土匪手里。

    一切都未曾发生。

    “你退下吧,军棍就不用领了。”听声音,似乎还有些愉悦。

    方昭内心惊骇:这还是他那冷血无情、铁面无私的方大人吗?!

    但他什么也没说,恭恭敬敬地退出门外。

    画作已成,老媪也醒了过来。

    “我知道你见过她。”方世缘注视着画像上的人儿,眼神温柔,仿佛穿过万水千山般隽永而悠久。

    “无论是金银珠宝,良田豪宅,还是为你养老送终的人,只要你说出她的去向,这些都归你所有。”

    “如何?”

    老媪自觉是个快要死的人了,哪里会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不答反问:“你和那个女娃是什么关系?”

    方世缘的记忆因这一句话被拉到上辈子的很久很久以前。

    与沈碧荷初见,是在一个细雨绵绵的江南之日。

    彼时柳树新绿,草长莺飞,方世缘被仇家追杀,人马冲散,他只得独自逃往山上的寺庙。

    流云从山尖奔向山腰,雾气朦朦胧胧,伴随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他身上的血水与雨水相融,哒哒地往地上流淌。

    方世缘强忍着腰腹之痛,艰难爬过断垣残壁的庙宇,躲在佛像后面疗伤。

    他从未那么狼狈不堪过,衣裳湿润,鬓发凌乱,心中满是复仇的怒火。

    随着梵音响起,檀香渐浓,脚步声渐近,方世缘戒备地探出双眼,往佛像前看去。

    却看到一个闭目跪坐的貌美女郎。

    “诸天神佛在上,信女沈碧荷,不求锦衣玉食,不求奇珍异宝,不求良人相伴,只求保佑我大庆天下太平,女婴不受遗弃之苦,百姓不受战乱抛家之苦,人人都能吃饱饭,穿暖衣。”

    说着,泪水像珍珠般,从那莹润玉面上滚落下来。

    啪嗒——

    好奇怪的女郎。

    方世缘知道,人们求神佛,求的是心中的欲望。

    她不求钱,不求权,却偏偏替这天下人求“福”。

    看她发式和模样,分明还是个未出阁的妙龄少女。

    噗通——

    他的心跳声与女郎的泪水滴落声重合,亲密无间。

    一眼万年。

    谁知心慌之下,加上伤口牵扯,方世缘不小心踩到一根枯枝,发出吱呀的声响。

    沈碧荷听到后,睁眼,与佛像之后的他愕然对视。

    正当他不知如何是好时,女郎露出一个不赞同的神情,“你不该藏在佛像后面,这是大不敬。”

    她的反应出乎方世缘的意料,而且以前从来没人这么指责过他,一时新奇,他踉踉跄跄地走出来,“我是没办法。”

    “想必神佛不会怪罪一个走投无路之人。”

    他骨节分明的手掌放在腰腹之处,堵住不断流血的伤口。血液从指缝溢出,一下下地滴落在地上,男人的脸色苍白如纸。

    沈碧荷自然也看见了,大吃一惊,有些歉疚又有些担忧,更多的还是焦急,“跟我来!”

    她把他带到后院,解释道,“我在后厢房有一间屋子,里面有很多药。”

    男女授受不亲,那时他们只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沈碧荷没有亲自为他上药,可她为他熬着药汤时的神情,认真又悲悯。

    上辈子的方世缘还是个愣头青,他耳朵通红,心跳骤快,直直地盯着沈碧荷的身影。

    后来,他向上面请命扎根江南。

    名义上虽为查探江南官盐贪污案,实际上,他存着一份渴求,他想日日都能见到沈碧荷。

    想到这,方世缘内心一片柔软。

    重生之后,他第一时间不是在自己对手未长成之前讲他踩在脚下,不是解决方家内部的叛徒。

    而是派人查探她的踪迹。

    仇恨在相爱面前,已然不再那么重要。

    他与她在上辈子相识二十余载,屡屡向她索求一纸婚书,可她总是沉默不语。

    方世缘便明白,沈碧荷心中有伤。

    这道伤口来自家人的背叛,来自这个世俗砍向女性的镰刀。

    也因此,她无法接受他。

    可惜天意弄人,重生后,每次查探到她的踪迹,总是有这样或那样的事阻挡在他面前。

    仿佛上天见不得他俩相见一样。

    难道只能按照上辈子的轨迹,在江南才能见到她吗?

    不。

    方世缘才不信命。

    如果上天非要阻拦,他将亲手将这天捅破一个窟窿。

    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阻挡他奔向她的脚步。

    “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方世缘说。

    “我珍她,敬她,爱她,视她为骨中之髓,心尖之血,一刻也不能分离。”

    如此真挚,如此虔诚。

    老媪神情松动,终于开口,“她往南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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