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书墨一反常态地没有回到工作室，她想要休息。
说不上是什么感受，程书墨只觉得心里有些发木，再次相遇后没有强烈的情绪，却也做不到风平浪静，就像大了一码的鞋子，系紧鞋带也算合脚，却不如正好的码数让人舒服。
打开书柜左边最下层的抽屉，从掉了漆的铁皮盒中翻出一张照片，那是她从地上捡的。
高二那年的冬天很冷，没有同学愿意在这个鬼天气里还到处乱晃。
一班班长抱着一沓厚厚的文件穿过长廊向办公室慢慢走去，地面路滑，女孩又瘦小，在楼梯旁摔了一跤，手里的文件散了一地。看到这一幕的程书墨赶忙跑过去扶起了她，索性没什么大碍。
女孩性格大大咧咧，摔到后也没抱怨，一边向程书墨道谢一边揉揉自己摔疼的屁股，便蹲下开始捡文件。
人多力量大，很快两人就把散落在各处的文件整理的差不多了，程书墨将手中捡起的最后一叠文件递给女孩时，上课铃声响了。
接过资料，女孩说： “我去把资料交给老师，你也赶紧去上课，今天谢谢你啊！”
看着女孩的背影越来越远，程书墨也打算回去，没走几步发现了脚下踩了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人微微蹙眉，一张不耐烦的脸。
这人怎么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呢？程书墨想。
在没有人看到的角落，程书墨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拉上拉链，形成一个封闭的空间。
【今天运气真好，我将陈卓私藏了，奖励自己一杯珍珠奶茶。——2005年12月23日】
指尖摩擦青涩的文字，陈书墨觉得有些可笑，一个坏了的密码本，一张褪色的老照片，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直留着。
从八百块的单间到如今拥有自己的房子，数不清的搬家中每一次都有它。
印着太阳花的密码本实在算不上好看，与程书墨的审美相差甚远，当初买下它的原因是很便宜，只要三块五。
这几天总是频繁的想起从前，这让程书墨很苦恼，她不喜欢这种感觉。陈卓没有认出她，自己又何必庸人自扰。
合上密码本，程书墨将它放回原处，想了想决定给最底层的抽屉上一把锁。
电视里正播放着天气预报，从明天起京市会出现新一轮冷空气来袭，未来24小时将出现短时强降水，气象主播温馨提示着大家记得保暖。
连年的长强度工作使程书墨的脊椎变得很脆弱，天气不好时总是会疼，严重时甚至要吃止疼药。为了接下来几天能顺利工作，程书墨换了一身舒适宽松的休闲服，拿上车钥匙，向林景川所在的医院赶去。
挂了号，程书墨找了一处空闲，安静的等着。
有熟悉的护士向她打招呼：“书墨姐你是来找林医生的吗？他现在还在给病人做手术，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程书墨笑笑：“我来做针灸，老毛病犯了。不是来找林医生的。”
“哦哦，那我先去忙了。”小护士说完就拿着手里的点滴瓶火急火燎地走了。
程书墨想着自己以后是否要换个医院看病，电子播报就叫到了她。
简单的询问后，医生说没什么事，平时要多注意休息，保持身心愉悦，比什么都有用。
交了费，程书墨来到三楼的理疗室，准备做针灸。
细长的银针扎进皮肤里不算疼，程书墨其实很享受这种感觉。每月一次的针灸对她来说是工作之外的休息，每当这时候她的心情都会很放松。
半小时后程书墨走出理疗室，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林景川见她出来，对旁边的同事摆了摆手，朝她走来，接着开口问：“脊椎又疼了？”
程书墨：“有点，最近天气不好。”
林景川：“你是不是最近又没好好休息？成日没日没夜地忙工作？”
程书墨：“......”
见对方不答，林景川心中了然，换了个话题，“吃过饭了吗？”
自左岸离开后程书墨一直心情不佳，自然没什么胃口，便回答：“吃过了。”
林景川：“那不巧我还没吃，一个人吃饭多没意思，不如你陪我吧！。”
程书墨：“......”
林景川带着程书墨去了医院附近一家评价不错的粤菜馆，此刻已经晚上九点，生意却依旧火爆。
两人在大厅找了个位置坐下，老板娘热情地拿着菜单招呼两人，“两位吃点什么？”
“清蒸鱼，蒸排骨，虾饺，红豆糕，再来个汤。”林景川点完菜后看向程书墨，“你想吃什么？”
程书墨：“来打啤酒。”
老板娘愣了愣，停下记菜单的手，笑着说：“姑娘我们这可没有啤酒。”
林景川同样有些吃惊，相识数年程书墨很少情绪外露，于是试探着问道：“怎么了？书墨，是最近有不开心的事吗？”
程书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压在心底的情绪让她的器官停滞运转。
看出对方为难，林景川岔开话题：“我去附近的便利店看看有没有啤酒。”
两人相熟多年，林景川见过自己狼狈无助的模样，她不想隐瞒对方，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窗外人来人往，霓虹灯将整个城市照的犹如白昼，程书墨可以清楚地看见行人脸上的各色表情，有开心的，有难过的，有愤怒的，有得意的......
千人千面，各不相同。
程书墨还沉浸在自己杂乱无章的思绪时，林景川就拎着两打啤酒进来了。
“酒来了！”
林景川从中拿出一瓶，打开后放在了程书墨的面前。
微微摇晃过的啤酒带着气泡溢了出来，程书墨拿起来猛灌一口，冰镇过的啤酒顺着喉管滑进她的体内，暂时压抑住心里烦闷的情绪。
随后才缓慢的开口说：“他回来了。”
闻言，林景川有一瞬间地错愕，他在脑海中反复思索后，声音带着些不确定的问道：“陈卓？”
程书墨：“嗯。”
真是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林景川想。
第一次听见陈卓这个名字是在京市上大学，那时候他和程书墨、张笑笑还有徐驰等一群人在学校对面的饭馆聚餐，电视上播放着中国选手张娟娟夺冠，赢得了中国射箭史上第一枚奥运金牌。
夺冠的消息在饭馆内循环播报，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自豪与喜悦。
邻桌的几个男大学生一边尖叫着说着：“牛逼！” 一边拿起啤酒从自己的头上浇上去，高兴到手舞足蹈。
饭馆内一派喜气洋洋，老板擦着脸上的汗，憨笑着开口说：“今晚所有消费一律八折，俺高兴！”接着更加卖力地烤着串肉。
欢愉的氛围感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张笑笑率先开口道：“让我们为了这永恒的一刻，干杯吧！”
“干杯！”
众人纷纷举杯庆祝。
酒杯空了又满上，程书墨也不例外，好像那些所有无法宣之于口的情绪，都可以通过酒水来表明。
在程书墨喝到第五杯时，林景川拿走了她的杯子，“在高兴也不是这么个喝法。”
程书墨酒量很差，白皙的脸庞被酒气染红，一双圆润的眼睛就这么一眨不眨的望着他。
随后，程书墨对着他笑，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就这么露了出来“，她声音有些发虚：“林景川，我是真的高兴。”
醉酒后的程书墨和平时不太一样，努力竖起来的刺随着大脑待机全部消散，显得此刻的她很乖很可爱。
林景川有些动容，声音放缓，顺着她说：“好，我知道你很高兴，但是不能在喝了。”
他环顾四周，看见大家几乎都醉的不轻，还有几个甚至都开始说胡话了，但好在没有人耍酒疯。
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半，学校门禁也早就过去了。
林景川好脾气的收拾残局，他打电话订了附近最近的酒店，指挥着为数不多还算清醒的几个人，把桌上这些横七竖八躺着的人送去酒店。
一路上程书墨都很安静，等到林景川把她放在床上，盖上被子，正准备离开时，程书墨突然伸手拉住了他，口中断断续续地呢喃：“陈卓。”
因为两人距离很近，因此林景川清楚地听到了这个名字。
往日与今昔重叠，林景川将自己面前的酒杯蓄满，才继续说：“你有什么打算？”
程书墨：“得过且过。我本来和他也没什么交集，只是这次阴差阳错地负责了他和他未婚妻的订婚拍摄工作，仅此而已。”
对比程书墨的淡然，林景川反而有些诧异，“他要订婚了？什么时候的事？”
“具体我也不清楚，应该是最近。”
程书墨把玩着杯中残余的冰块，突然开心地笑了，对着林景川说：“我这次能挣不少！”
这些年程书墨身边不乏一些优秀的追求者，可全都被她一一拒绝，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对外程书墨总说自己工作繁忙，无心风月，可林景川知道这一切都可能与这个叫做陈卓的男人有关。
他不相信程书墨已经放弃了，于是试探着问：“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还是继续忙工作？”
程书墨回想起自己这些年来确实把重心全都放在了工作上，矜矜业业地没有一天迟到早退，导致年纪轻轻的就有了脊椎病，也是时候给自己放个假了。于是说：“等忙完这个项目，我就给自己放个超长的假。”
林景川夹了一个虾饺放进程书墨的碗中，笑着夸奖道：“不错，有进步，总算懂得享受生活了。”
接着话锋一转，“但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