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书墨已经很少再去回想起年少的那段时光了，所谓青春不过是人们编造的欺骗自我的、一触及破的虚假泡沫罢了。

    至少对她来说是的，即便是加上时间的滤镜，也不甚美好。

    2004年十七岁的程书墨来到了海城最好的一所高中就读，这是一所怎样的学校呢，金碧辉煌，如梦似幻，周遭得的一切都与她格格不入。

    工薪阶层的父母托了一切能用的关系，耗费了大半的家底才把她送到海城一中，美名其曰“深造”。

    原本在小县城还算名列前茅的成绩到了这里简直不够看，课业的压力，陌生环境的不适应，交际的不顺，自卑的心理，在初期曾把她一度压垮。

    准确的说，整个高中三年程书墨都不快乐，如果将心情比作天气的话，那么她就是江南的梅雨季，没日没夜的下着雨，潮湿又阴暗。

    可是阴雨连绵的季节也会有一两日出现太阳，陈卓就是那颗太阳，只可惜太阳不是程书墨一个人的太阳，她无法凭借爱意将都陈卓这颗耀眼的太阳私藏。

    接连不断的电话声响打断了程书墨的思绪，她拿起手机看了看电子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张笑笑，这是她为数不多还有联系的大学同学。

    “姐妹，干什么呢？”女孩甜美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

    “刚修完一组图。”程书墨说。

    张笑笑：“别忙了，你那工作干到死都干不完，陪我逛街吧，正好放松放松，这样或许更有利于程大摄影师灵感的迸发。”

    程书墨：“......”

    张笑笑：“就这样约好了，你可不能放我鸽子，晚上8点本小姐亲自去接你。”

    电话挂断后，程书墨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起身去茶水间冲了一杯咖啡。

    “程姐，总是喝咖啡对身体不好。”

    程书墨抬头，是今年新来的实习摄影师，简历很漂亮，有自己独特的摄影风格。

    对着程书墨的视线，男生有些不好意思的绕了绕头，“程姐，你喝这个吧。”说着把手中的牛奶递了出去。

    “谢谢，但我不喜欢喝牛奶。”程书墨笑了笑，委婉的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咖啡豆经过打磨冲泡后发出淡淡的酸味，入口微苦，是程书墨喜欢的口味，就像她这个人一样。

    端着热腾腾的咖啡，程书墨缓步走到小助理的办公桌前，“小赵，把上午跟客户对接的资料整理好放到我桌上，晚上我就不回来了。”

    “收到。”赵舒欣连忙答应。

    小姑娘年纪小又爱八卦，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问道：“程姐，你是要去约会吗？”

    程书墨：“你看我有时间谈恋爱吗？”

    赵舒欣：“怎么没有？我看林医生就很不错，跟程姐你多般配！帅哥美女，简直亮瞎眼！”

    程书墨只觉好笑，身边所有人好像都自动默认自己跟林景川是一对，连母亲也曾有意无意地问过两人什么时候结婚。

    她解释道：“我和林医生就是普通朋友，另外如果你很闲，我会考虑额外给你增加工作量。”

    赵舒欣赶忙闭嘴：“我什么都没说。”

    程书墨看了眼手腕的机械表，差不多要到和张笑笑约定的时间了，便回到办公室换了身衣服，下楼去等人。

    十月的夜风已经带上了秋天的凉意，程书墨裹紧了身上的外套，站在路灯下，路灯将她的身影拉长，莫名显得有些寂寥。

    八点十分，张笑笑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张笑笑将手中的奶茶拿到程书墨的眼前摇了摇，“刘记最近新出了一款珍珠奶茶，听说特别好喝，开车路过的时候看到很多人在排队，就捎了两杯，我记得你以前上学的时候最爱喝这个。”

    程书墨抽出吸管插入杯中，喝了一口才评价道：“有点甜。”

    闻言张笑笑就着吸管也喝了一口：“还好吧，你以前不是挺爱吃甜食吗？怎么现在口味变了这么多。”

    程书墨：“斯宾塞说过唯一不变的是变化本身，所以是人都会变。”

    扑哧一声，张笑笑笑了出来，她继续说：“那么伟大的哲学家程书墨小姐，您觉得送给一对即将步入婚姻的男女一些什么礼物比较适合呢？”

    程书墨：“你有朋友要结婚吗？”

    趁着等红灯的间隙，张笑笑开口解释：“也不算朋友，是我爸客户的女儿，两家生意上有些往来，按理我要去参加她的订婚宴。”

    “长明灯，怎么样？”程书墨思考了片刻，才回答。

    “不错。”张笑笑满意的点了点头，方又继续：“要不怎么说你能选上优秀毕业生呢，这脑袋就是比我好使！”

    路上的行人陆陆续续过完了马路，红灯也重新变绿，张笑笑一脚油门踩到底，对着程书墨开口说：“走，我们干饭去。”

    两人来到了常来的日式料理店，装盘精致的食物由穿着制服的服务生端了上来。

    这家日料店对服务生的要求很高，凡事在这里工作的人员都要会多国语言，且形象要求较高。想必这也是这家店能够火爆的原因，食色性也。

    最后一道菜上完，服务生微笑着转身离开。

    随着包厢门的关闭，周遭一下子变得安静，仿佛将一切都隔绝开来。

    张笑笑把嘴里的三文鱼寿司消化殆尽后，开口说：“我推荐你去做他们的婚宴摄影，他们不差钱，你可以往高了报，准能赚一笔。”

    对于这种机会程书墨自然是欣然答应。

    张笑笑：“对嘛！有钱不赚王八蛋。”

    两人又继续聊了些其他话题，各自分享了最近生活的一些趣事，大多数时间是张笑笑在讲，程书墨再听。

    比起讲述者，程书墨更擅长做倾听者。

    吃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张笑笑想起今晚有偶像的直播，两人就此分开。

    第三天的早上，程书墨接到了一通电话，是那位即将要订婚的孙小姐。

    简单的说明来意后，两人约了下午四点在东三区的左岸见面。

    这是一笔大买卖，为了彰显自己的重视，程书墨特意穿了平时不会穿的西服，将头发完整的盘在了脑后，露出了饱满好看的额头。

    她化了一个适合日常通勤的淡妆，既显气色又觉干练，配上量身打造的西服，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专业之感。

    带上以往的摄影作品，程书墨开车来到左岸。

    整个咖啡厅只有一个人，程书墨想那应该就是孙小姐。

    程书墨：“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入眼的是一张极其美艳的脸，好看到甚至带有些攻击性。

    “现在还不到四点，是我来早了，刚好在附近逛街。”孙书婷回答。

    翻着手中的作品集，孙书婷脸上带着笑意：“你的个人风格还蛮有趣的，我喜欢。”

    她继续说：“我喜欢慵懒自由的感觉，但是我男朋友喜欢正经端庄，这可怎么选？”

    程书墨：“不妨两种都尝试一下，我们会根据您的服饰搭配来确定拍摄风格，再说像您这么漂亮的女孩怎么拍都会很美。”

    这话哄的对面的孙书婷笑意更深，梨涡冲淡了她五官的艳丽，增加了一丝天真烂漫，像童话故事中沉浸在美好婚姻中的公主。

    孙书婷的要求很高，但给出的价格更高，因此程书墨没有一点不耐烦，反而细心地用备忘录记了下来。

    记到第三十五条的时候，孙书婷的电话响了起来。

    是好听的带有男性专属磁性的声音，低沉的男音和娇媚的女音在空气中混合，奏响了好听的交响乐。

    程书墨想，这应该是一对般配的佳偶。

    不一会儿，孙书婷挂断了电话，朝着程书墨开口道：“今天就到这吧，一会儿我男朋友来接我，你住在哪儿，顺路的话可以带你一程。”

    程书墨知道对方只是对自己客气一下，就像成年人挂在嘴边的‘回头请你吃饭’，若是当真就是你的不是了，于是回道：“谢谢您的好意，我自己开车来的，就不麻烦您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手工定制的皮鞋在光滑的地面上踩出铛铛的响声，程书墨抬眼望去，嘴角的弧度还未展开就怔愣在原地，表情僵硬。

    那是记忆深处的一张脸。

    男人径直走向孙书婷，拉开女人旁边的椅子，语气温柔地问道：“今天做了什么？”

    好在没有人在意她，这让程书墨在心底松了口气。

    记忆中陈卓的每一任女朋友都很漂亮，个个都是肤白貌美大长腿，身材更是前凸后翘，随便拉出来一个最低都是班花。

    且陈卓换女朋友的速度很快，基本上不会超过一个月，更有甚者两三天就没了下文，久而久之学校里的女生会以有没有跟陈卓好过为荣，在她们看来那是漂亮的代名词。

    陈卓不谈素的，一中人尽皆知。

    上学时程书墨总会想，像陈卓这样的浪荡子以后会娶什么样的姑娘，如今阴差阳错地看到了，是漂亮的。

    程书墨仔细地看着孙书婷的这张脸，确实是陈卓会喜欢的类型。

    察觉到她的视线，孙书婷不好意思的开口说：“忘了你还在这里。简单的介绍一下，这就是我的男朋友。”接着孙书婷转向陈卓：“这位是程摄，负责这次我们订婚的拍摄，今天就是约她谈点事。”

    陈卓的目光终于定格在程书墨身上，社交性地伸出手握了下，自我介绍：“陈卓。”

    不像。

    陈卓不该是这样的，礼貌疏离这个词不适用于眼前的男人，他该是张扬的，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总是斜斜睨着人，谁也不放在眼里。

    年少时陈卓总留着狼尾，在一群群呆板的寸头男生中显得格外亮眼，那时候教导主任经常被陈卓气的不轻，升旗台上念反思更是家常便饭。

    有一次陈卓拿了本外文颜色小说，当着全校几千人的面就这么读了出来，声音通过音响传遍了校内外，下面站着的同学纷纷起哄，场面一度不可控制，愣是把年过半百的校长气的差点晕过去，从此教导主任对这位活阎王是敬而远之。

    一战成名，混蛋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