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唐黎说，你是她学姐。你好，我是齐子策。”花枝招展的孔雀认真看着姜屿夏，手里的骨瓷餐具暖白如玉，和他说话的声调一样温润。孔雀其实并没有着装过于花哨，他的神情举止有种隐约的天真烂漫，像精致迷人却不谙世事的洋娃娃。
姜屿夏刚切了一半火腿，搁下餐具，“嗯，你好啊，我叫姜屿夏，岛屿的屿，夏天的夏。”
“我是他同学。”对面人道。
“啊对，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同班同学，江林晚。”
“你也姓姜？好巧好巧。”姜屿夏展颜笑道。
对面人的目光陡然凌厉，接着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姿态，“视频差不多完成了，今晚就能发你。”
“你们认识？”唐黎和齐子策同时看过来。
姜屿夏正欲开口，话被江林晚截走，男生懒洋洋叉过姜屿夏面前的鹅肝寿司，一双澄澈的眼睛微微挑起，仿佛两片桃花花瓣。“嗯，认识，不过不是太熟。小齐，我说你也改改，别总惹人生气。”
男生轻描淡写提了句，似乎不想多说，声音在“不是太熟”四个字上落得很轻。
唐黎安静地咀嚼完，拿一边的餐巾纸擦了擦嘴，一点都不拐弯抹角：“齐子策，那个女生昨天来找过我，我想听听你的说法。”
壁橱上射灯的金色光束滚落在唐黎的黑色长发上，就像给亭亭青竹沾染上了烟火气。
姐姐可以的。姜屿夏自觉撤离俩人聊天，专心致志埋头吃饭。
唐黎曾经和她说过，第一次见齐子策是在建院主楼旁的湖边。她刚去了趟校门外斜对角的花店买花，粉月季和满天星簇拥在包装纸中。花被放在一边，唐黎抱膝看着粼粼的湖面发呆，又熬了一个通宵，下午还要找教授汇报，水鸟啁啾声让人很困。然后有个人从坡上踉踉跄跄摔了下来，摔得四仰八叉。
那人狼狈不堪地抬头，一双眼睛天真烂漫，虚弱地求助：“同学，能扶我一下么？”
唐黎回身望过去，枝叶繁茂的海棠树底下，一架共享单车歪在一边，车轮还在转。
这是唐黎自小学毕业以来第一次和男生有肢体接触。她把齐子策扶去了校医院，陪着他给左脚打石膏。
姜屿夏不了解唐黎和齐子策之间的纠葛，不便给别人的事情做什么指点，一直以来都在做一个倾听者和秘密保守者。
好安静。姜屿夏觉得应该制造点噪声。
“这个挺好吃的。”姜屿夏顺手把面前餐盘往前推了推。
“感觉太甜了。”江林晚不咸不淡地评价。
一小排色彩鲜妍的百香果乳酪蛋糕整齐地码着，她塞了一个到嘴里，接着指了指另外一道菜。
“太咸了。”
“那这个？”
“稍微有点辣。”江林晚悠悠喝了口佐餐水。
那你别吃了。姜屿夏差点脱口而出，露出礼貌的笑，然后埋头心无旁骛大快朵颐。
齐子策说今晚就在这里住下，拜托姜屿夏照顾好唐黎，就离开了。
酒店客房里，姜屿夏趴在沙发上给安珞一打电话，看见唐黎洗完澡出来，便挂了电话：“桌上有新鲜果汁，快喝吧。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唐黎点头：“他和我解释了。其实我原本准备提分手的，看到他又有点心软。”
“嗯，自己开心最重要，其他的我就不管了。哦对了，我出去一趟，你一个人待房间里，别太思念我哦！最近肝图很累吧，好好休息。”
“看电影，刚买的票。”见唐黎神色讶异，姜屿夏扬了扬手机屏幕上的电影海报。
“恐怖片……一个人？”
姜屿夏收拾好了包，靠在门边点头。
“注意安全。”
“放心放心，给你实时共享位置。”
姜屿夏下了电梯，走出酒店，扎进了夜色里。附近就是商圈，到了影院门口，距离电影开场还有半小时。姜屿夏买了桶超大份爆米花，抱着包装纸盒歪在靠窗的沙发上。城市建筑群尽收眼底，钢筋混凝土森林拔地而起，五颜六色的光点镶嵌在这座灰扑扑庞然大物的身上，像细碎的璀璨钻石，又像是很多发光的眼睛。
姜屿夏拿起手机，有新消息通知。不是暗恋对象，是江林晚。
对了，今晚回到客房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这个人姓“江”，原来不是同一个姓。
“喂，干嘛跟踪我。”姜屿夏头也没回。
面前的玻璃幕墙倒映出身后的颀长身影。
“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
“这么一座现代化都市……”姜屿夏望着男生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余光瞥见角落里的电影海报，改口，“也对，安全第一。你什么时候看到我的？酒店大堂？”
“小齐闷头打游戏，我出来溜达，就看到你出了酒店。”
“怎么当时不喊住我？”
“你行色匆匆，没敢打扰。”
“尾随更可怕吧，哥。”姜屿夏把手中的爆米花递过去，“吃么？”
男生摇头。
“爆米花这么好吃，你不吃真的可惜死了。看电影就得吃爆米花，没有爆米花的电影是不完整的，窝在座位上咔嚓咔嚓，荧幕上人物走来走去，这种感觉才是最到位的。”姜屿夏来了精神，废话乱蹦。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过来，抓走了一把。
“这就对嘛，孺子可教。”姜屿夏自然而然占便宜，丝毫不顾对方皱眉，转头看向窗外。嚼完嘴里的爆米花，站起来准备走，“快检票了，你坐哪？买好票了么？”
“我不是来看电影的。”江林晚说。
“那你跟着我到电影院做什么？散场估计十二点了，‘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你说的。”姜屿夏又抓了一把爆米花塞嘴里，擦擦手，从包里翻出手机，划到选座页面，指出自己选的位置。这场人不多，旁边还有空座。
江林晚行动上照办，眼神清隽无波，却无端让人觉得很温柔。
“稍等下。”姜屿夏收起了玩笑态度。
“怎么了？”
“算啦！走吧。我不和男生一块儿看电影，除非是对象。而且，我喜欢一个人看电影。”姜屿夏一脸人畜无害，顿了顿，觉得有些愧疚，“抱歉，我请你喝酒吧，散步么？”
“怎么不回去喝？那边楼上还有酒吧。”江林晚熄了屏幕。
“估计齐子策正在那儿畅饮呢。我不去，我就想在江边坐着，一边喝酒一边吹风。”
“他不会。哎，说不好。”
“这些事他不和你说么？”姜屿夏有些困惑。自动扶梯徐徐下行，灯光一段一段地投在手机屏幕上，刷新后的聊天页面仍然没有新的消息。她突然想到，暗恋对象会和其他人聊起她这个女生吗？他会说些什么呢？是夸赞的话吗，还是吐槽？又或者说在对方心中，自己根本就是水过无痕？姜屿夏切到电影购票页面。
“说的不多。”江林晚跟着绕了半圈，走上下一段自动扶梯。
“哎，电影票退不了也改签不了，好浪费，亏大了。”
楼下的24小时便利店开着门，姜屿夏让江林晚在路边稍等，跑进店里找饮料和零食。货架琳琅满目，姜屿夏仔仔细细看过去，以一种极认真的态度挑选食物，仿佛在做什么社会调研。
身边的光线暗了暗，有道陌生的声音：“嗨，不好意思啊，打扰一下。”
姜屿夏直起腰，把垂至胸前的一侧头发别至耳后，往货架边靠了靠，让出路来。
一个眉清目秀的男生，蓬松短发理得很整齐，宽松T恤、亚麻色工装裤、帆布鞋，像阳光一样的人。他没有动：“可以认识一下吗？”
“你也喜欢橙汁么？”姜屿夏看到对方手里拎着一罐果汁。
“啊，嗯，挺好喝的。”男生有些局促，眼里的光芒暗了下去。
姜屿夏从货架上拿了罐一模一样的果汁，真诚地看着对方的眼睛：“谢谢，抱歉啊。”
拎着一大袋东西走出便利店的时候，就看到江林晚望向这边，没什么太多表情，不知在想什么。他一步步走近，很自然地接过姜屿夏手里的塑料购物袋：“去了这么久。怎么买这么多？”
“零食多好吃，好不容易买一次，当然要买个够。而且，平白无故抓你散步，这是补偿。”姜屿夏从袋中摸出一罐啤酒和一罐橙汁，从包里抽出湿巾擦了擦边沿，把啤酒递过去。金属拉环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清甜的果汁香气溢出，香橙的味道很好闻，姜屿夏仰头喝了一大口，“好甜。”
江林晚接过啤酒，看着果汁罐身上阳光的金色和水果的橙黄，没有说话。
江风阵阵，不疾不徐，带着些许秋凉。跨江大桥一座座彼此相隔，造型风格各不相同。眼前这座四车道两用桥金碧辉煌，欧式花纹浮雕攀缘而上，神话中的花冠女神雕像栩栩如生，面容上有着温和笑意。江中轮渡缓慢驶过，船尾波纹一圈圈荡开，仿佛黑色的真丝绸缎。
姜屿夏晃着手中的易拉罐，橙汁还剩一半，液体碰撞罐身内壁，像是潮汐。“你这么晚和陌生女孩待一起，女朋友不会吃醋？”
“没有女朋友。”江林晚笑，“我看起来像有对象的人么？”
大哥，你浑身上下写满了“风流”两个大字。
姜屿夏一早就觉得这人奇怪。似乎是别有所图，不过意外的不令人反感，着实挺难得。姜屿夏趴在栏杆上，看远处跨江大桥上的车流，“我知道。风吹着真舒服啊。”
“你怎么知道？”江林晚好像很开心。
“猜的。”
对方没接话，沉默地喝啤酒。风向变了，姜屿夏突然嗅到一种淡淡的香味，混杂在啤酒的味道里，像是海洋。这不是她身上的味道，她最近迷恋的香调是夜色玫瑰，整间衣柜都是这个味道。
“要是我猜错了，那你就和齐子策差不多。”
“他俩的事，你知道很多么？”江林晚问。
“不多。但足以做出判断。你和他关系这么好，应该知道他有很多很多很多前女友吧……你说一个人真的可以在短时间内喜欢这么多人么？他怎么能喜欢得这么轻易。”姜屿夏顿了顿，接着感慨，“哎，和他完全相反也不好。”
姜屿夏想起了那个一直更新迟缓的聊天窗口，比蜗牛还慢，之前的一段时间她每天都骂骂捏捏，后来习惯了，由着对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竟然习惯了？人还真是什么都能接受、什么都能适应啊。姜屿夏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没当初那么在意了，这种变化令她悚然一惊。
“在想什么？看起来心情不大好。有能帮上忙的地方么？”江林晚在一臂之外，闲闲地倚着栏杆，整个人清瘦而挺拔。
“哦，我在想……”姜屿夏收住了未出口的话，她差点就准备将苏昱恒的事情和盘托出了。苏昱恒的头像是一片蓝色旷野，他的事情除了自己，只有安珞一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