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水,司命殿。
江兰即坐在一旁,左手端着刚熬好的汤药,另只手就不断用着汤匙来回搅动散热,一勺一勺喂给乔楉喝。
“我?梦?阿姊你怎在此?”
她不是在那什么殿里头吗,怎得如今躺回了司命殿?
江兰即扶手摸了摸她的前额,担忧的有些出奇。手中的汤药也非她平时常喝的灵药,只是寻常的安神药。
乔楉心头一震。
哎,莫不那当真是场梦!梦居然是这般?
江兰即那眉头越发是皱在一起,“果真是,万不得再让你喝酒...”
“说些什么胡话,现在可还难受?”
或许而是那酒麻痹了全身,昨晚倒是睡得安生舒坦。
“喝了酒好像要舒服些,阿姊,我昨夜竟做梦了,斯如游梦,如蝶越海,这感觉好生是神奇,还见着了个…”
“俊俏的郎君?”
“或许是昨日凡间的话本听多了,夜有所梦吧!”
江兰即眸中撒散上一层光,突然闪走她整日里修理命薄的“死气”。
常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纵然平日里命簿话本看的甚多,夜里也未曾一次让她入梦。噩梦也从未有之...
“小若儿还是醉了可爱啊,昨晚抱着风卿就一个劲的要吃荷花酥。”
“你且等着啊~我还叫她带了冬瓜糖,甜一甜,就不苦了~”
她伸手聚力,在手心聚起幽绿的灵火,再将起迅速熄灭。这夜过去,自己的灵力竟然没被那些恶魂又抽了去?
这就是梦吗?
只是梦吗?
“江大人,江大人,翊都的仙子又来了!”
江兰即本来稍稍上扬的唇角,骤然间垂下。如果乔楉这时刚从发怔中回过神,还尚有些懵,估计见着这样子,要笑出声。
“阿茶,你好生照顾着小若儿。老娘倒是要瞧瞧今天又是谁来撒野!。”最后二字实在是咬牙切齿,她将衣袖挥到背后,顶着一腔火气就出了屋。
昨日刚从酆都回来,二人就又开始整理那命簿,风卿施法翻看堆积如山的册子,又将乔楉的生魂箓找了出来。
“你告诉她那阵的画法?翊都可不是个好地方。”
“是不是好地方,也得去了才知道。那人既是应下了陛下之请,定会护住小若儿。”
焕面容光的江兰即此时竟然有些黯淡,甚而是冷若冰霜。
“况且,是她自己想起来的。”
“兰即,要不我们带小若儿回辰界,她本就该...”
“阿卿,持命簿者,一不擅格,二不擅扰,三不擅修。”
“若你我执意三犯,就该是削神格、剔仙骨的重罪。”
风卿望着满是空白的生魂箓,有些发怔,沉默良久后才开口:“小若儿喜欢荷花酥,我去凡界捎上些来,去翊都也好带着。”
她自是舍不得,乔楉刚来的时候被万鬼弑体到那种地步,她和江兰即耗费了多少灵力和灵药,又同阎罗殿打上几场,才好不容易把她从幽冥抢了过来。
乔楉的生魂箓上同她来时一样没有任何痕迹,这要走了,倒是给她二人心上划上几道痕。
午时一刻,风卿带着几大盒荷花酥回来,身后还跟着几个锦缎衣裳的仙子。
这几个仙子举止傲气得很,估计祖上就在翊都修灵的仙人。灵界的仙人个个都是瞧不起姜水,纵然此处灵气丰裕,纵然只是个从翊都来的婢,都觉着自己可以瞧不上司命殿里头的主。
“主上唤我们来此接表小姐,表小姐得紧些收拾随奴们走。翊都可是个好地方,两位大人莫又负了主上的心意。”
领头那个,带着众人连礼都未行,一见上江、风二人就开始扶弄自己身上的珠宝首饰。
这种场面,若是平常她二人早就小施一法,将那些个轻慢的仙子送回去。可这时风卿却紧紧拽着江兰即...
“仙子这缎子倒是华贵的很,没想到乔尚宫府上丫鬟都能比我都穿得好。若不仙子和我换一身,你来穿这官袍,我也去感受感受富贵迷人眼。”江兰即神情随便,这话说完后,甚至有些窃喜。
“二位大人说笑,我们和姐姐都只是尚宫府上的普通仙侍,头一次来姜水,不想是冒犯了您此处的规矩。”
最后面跟着的那个,腰牌上记着叫檀棋的,头上只戴了一支钗,上来说了一番话,又扯了扯领头那个的袖口。
江兰即托住跟上来的那个的脸,浅浅一笑:“罢了,老娘懒得跟你们计较。”
“你这花钗还看得过去。”
檀棋先前眼底的不安,这时稍稍舒缓了些。
“仙子稍等,风大人和江大人还要同乔小姐说会儿话。“瑢茶走上前去,为那几位斟茶侍坐。
“你这小丫头倒是个伶俐的,只是灵根不显,呆在这司命府上也是合适。”领头的顺势就坐了下去,又细细打量几下面前这精灵,最后有些轻蔑的瞥了一眼。
“仙子折煞瑢茶了,瑢茶只是才化形的精灵,司命是有灵主玄尊授意的仙官,你怎可用精灵与司命仙君相较。”
那檀棋本是去拿桌案上的杯子,听到这话,手在空中顿了半响,脸上勉勉强强挤起笑意瞬息消失。
瑢茶脸上笑意不改,见那人久久不动,又上前去继续注水。
“仙子有心了,跋涉万里也不歇息,还要指教我如何斟茶,瑢茶在此谢过仙子的教诲。”
茶壶中的热水漫过杯沿,流到檀棋的手指上,瑢茶却依旧不停,直到那茶碗从她手上掉落...
“仙子看我斟茶手艺不行,竟要亲自指导,仙子,您看这水--够了吗?”
那双手虽不是那种纤纤玉指,但想来平时也是爱护有加。这会儿被热水烫得绞痛,在她手上格外是明显。
只是上面...竟还有一道深灰的痕。
那仙子赶紧将手伸回去,旁边众人压着气,让她一腔火气抑在胸口。
司命殿里头的仙灵们基本上都是她三人从姜水里头捞上来的,不是灵气太少遭其他魂欺负的,就是执念太深迟迟不肯过忘川的。
瑢茶是后者,且连带着命薄不全的大毛病,就算是流去了幽冥也入不了轮回。
千年前,一日里,暴雨倾盆,忘川河里的魂魄尽都四处躲避,独她的魂灵留在原地。
乔楉撑着把釉黄的伞,本只是想要去点点魂数。
“为何不避雨?”乔楉见着水中央独留的魂魄,缓缓开口。
“烽火狼烟我也尚未躲过,灵界疏雨又如何,入不了轮回,莫不做那厉鬼,还能去撕咬那些毁我家国的仇敌。”
“你不入轮回?不对,你这前尘未泯的魂,是如何入的忘川?”
虽说这灵命簿残卷,但好歹是到了姜水来,也该是要登记在册的,就施法停了雨。又见着这魂魄有些化形的意思,渡了些灵力与这魂魄,助她化了型,带回了司命殿。
那领头的先在江、风二人身上吃了瘪,这会子又被连灵根都不显的精灵手下欺负,随行那个还总盯着她...
“给小若儿带些好看的衣裳,咱们虽是姜水去的,但不能让那群翊都人看笑话。”
“兰即,这件羽裳如何,这是我上回遣那沧警做的,用的是幻云绢...”
“还得带些灵石,过去四处要打点的地方多着呢,那些个翊都人净是些见钱眼开的东西...“
......
乔楉望着屋里的二人忙活过来忙活过去,还不要她上手帮忙。
跟着她二人看了许多人的生死簿,看得多了,有时就不自主的幻想着自己那白得发亮的生魂箓,若是有字,又会写些什么。
直到三年前突然就有翊都的人来了司命殿,随后每隔一阵子就有人来要接她去翊都,先前倒是扯了许多由头,倒都应付过去了,甚至还因为这事,向来水火不相容的司命殿和幽冥府,关系倒还缓和了许多...
“小若儿,到了翊都那乔尚宫的府上,你去找一个叫君虞的。”风卿将衣裳装叠整齐,放进乾坤袋里。
“莫非就是您二位留在灵界,传闻中的...暗探?”
听到这话,乔楉脸上两眉梢有些放荡,一梢上挑,一梢下调。
她二人灵力有的是,且虽说姜水里头不少魂魄总是以谩骂司命为乐,但凡间为这两上的香火倒是不少,灵石与财力富泽四界。
所以江、风二人向来都是亲身去看看情况,顺道出去转转,有时打点打点就成,有时遇上讨打的哨也是可以打上一打。留在翊都的暗探,只这君虞一人而已。
“只是不晓得那小子在尚宫府上做的什么差,这几年送过来的消息都怪的很。”
“芙蓉含芳玉女面,菡萏垂荣仙人笑。”
姜水,碧落水畔。平常少有船家在此靠岸。烟雨天,只一点苇舟影子,在水上荡漾。
女子头戴云纱斗笠,一身兰青衣衫,步履犹如行云。
“让瑢茶同你去,你两个关系好,相互好有个照应。若是想我们了,就传个消息回来啊。”
“好了,这下小若儿是正真要出去高飞了。可怜我和阿卿,呜呜,只能继续在这小地方修命簿。”
风卿上前去,替乔楉又整理了几下衣裳。那些个仙子估摸着是没在姜水占到些什么便宜,一个个频繁催促着,惹得江兰即恨不得上去将那几个狗仗人势的小蹄子丢进水里头。
风仙灵这时十分应景,忙学着凡间诗词拂柳,将那江边柳的魂灵摇得头昏目眩。
“招意,倒是也不必如此。”
那树仙灵名唤姜开霁的,边是安慰着旁边控制风意的仙子,一边暗暗让他部下的那帮柳仙灵们再忍耐片刻。
妘招意越是伤情,那风便越是猛烈,直把那姜开霁部下的柳树吹的七零八乱。
“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
这船家倒是疑惑,突然刮起这般大风。众人上了船后,乔楉看那风实在是大,就还是没管那妘招意的暗自伤情,施法停了江上的大风。
“风停了,我们走吧。”
船上,乔楉怔怔望着姜水的光景随时间渐行渐远,直到四周皆被釉黄的水流包裹。
“这船怎得这般摇晃,莫不是招意姐姐又开始摇树了?”瑢茶将风卿装带的芙蓉糕给乔楉送来时,她恰是在船头上观景,她拿起了一块,却又迅速放下。
“不对。”
“这糕饼不对?可这不是风大人给小姐带上的吗?”
“这风不对。阿茶,我们已行了多久?”
“快是要三日了,应该明日就到了。这翊都明明是仙都,直接飞过去便可,偏偏是学凡界,这般浪费时间。”
此处远离姜水,定然不是招意的原因。又离空桑、坤灵几郡城甚远,想必已是在玄烛海中央。可这玄烛海著有“风平浪静,水波如镜”之名,这四起的妖风,属实是奇怪。
须弥之间,本只是稍稍颠簸,却变作了巨浪千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