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齐瑛讨厌吃苦,爱吃甜食。所以她时常在办事间隙,出没于附近的各个糕点铺子。

    而她最爱吃的,就是芙蓉娘子家的糕点。

    因此,她对于吴尚会在此处蹲守她这件事,并不吃惊。

    齐瑛眼尖的瞧见他衣角上有抹暗红色,遂沉声蹙眉:“殿下今日又在东宫……当着您的面,杀人了?”

    吴尚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当下懊恼不已,赶忙侧过身体试图遮掩:“是老奴的错,忘记换身衣裳再来见姑娘了。”

    听了这话,齐瑛稍稍松开些眉头,亦真诚道:“多谢大人爱护,但齐瑛并非泥塑娃娃,不碍事的。我只是在日益担忧大人的处境罢了。”

    她接近吴尚,本是有心之举,但没想到吴尚对她倒是真的很好,还时常默默送她一些有意思的玩意儿,所以齐瑛也不吝释放自己的善意。

    且不说……助人者,人常助之。

    就凭司徒骞那残暴无度的德行,吴尚居然还能平安存活至今,就足以说明他的本事。

    齐瑛断定,他,必然会是她日后登基称帝的一大助力。

    “老奴早已没了家人,只剩下这一具残躯。全仰仗着殿下仁慈施舍,才能苟活至今。若是老奴哪天没了,估计也是被裹了草席扔到荒山里去……”

    吴尚表情平静,语气却透着股沧桑悲怆。

    像吴尚这样的人,其实很可怜。

    他们是这个时代造就的特殊祭品,是自打进宫起就开始被遗弃的人,更是直到死时都无法被平等对待的残缺之人。

    齐瑛心想,她以后定要好好想个办法,妥善安置他们才好。

    见她表情愣怔,吴尚赶忙又挂上一个笑容:“况且人横竖都是要死的,所以虽然老奴很感激姑娘挂牵,但姑娘实没必要为此劳神。”

    “老奴今日来是想告诉姑娘,殿下近来心情越发不好了——”

    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顿了一顿,才又无比生硬地换了个话题:“也不知老奴死前,能否喝上一杯姑娘的喜酒。”

    齐瑛立刻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原来他是担心太子哪天突然对她下手,索性来劝她早点成婚的。

    无论如何,他倒是真心在为她打算。

    齐瑛心下一暖,故作神秘状压低了声音:“大人可曾听过’白虹贯日’?”

    听到这个词,吴尚瞬时狠狠倒抽一口气,惊恐地环顾四周。

    ……

    在护城河最东边有个码头,码头边上又挨着集市,所以不仅马匹贩子和渔夫船家多,迎南走北的、在此歇脚的商贩也多。

    时间久了,打铁铺子、糕点铺子、茶馆酒馆之类的地方也渐渐多了起来。

    那里平时就人声鼎沸的,这几天更是热闹得紧。

    这不,就在那饮翠茶馆里,有个黑皮壮汉正被团团围住,茶客们则眼冒精光,冲他七嘴八舌地问个不停。

    “康二爷,您前两天瞧见那’白虹贯日’了么!”

    “白虹贯日?”

    “嘶……这不是传说中的,天下改朝换代之相么?”

    “反正我是看见了!好家伙,一条白虹直直穿过那日头,真是奇观呀!”

    “都小点儿声,不要脑袋啦?”

    “……”

    众人纷纷降低了声音,但很快又再次聒噪起来。

    “康二爷,您走南闯北的见识广,有没有遇见过什么世外高人?比如天生异相那种的?”

    “去去去,怎么问话呢你?我听说那白虹贯日是难得的吉兆,所以那人必定面貌堂堂,一身凛然正气!”

    “……”

    然而不管旁人怎么讨好急切,那黑皮壮汉都一言不发,只顾着吨吨吨的大口喝水。他额上脖间全是汗珠,褐色短打背后也洇湿了大片,看得出是奔波赶路累坏了,也渴急了。

    直到连喝了五六碗,他才满足的放下茶盏,扬眉抹了把嘴:“爽快了!”

    “那二爷现在总能说了吧,那白虹贯日指的……到底是谁?”

    一道道好奇又紧张的目光聚集在那黑汉身上,他却在扫视一周后,目光略略在某处定了定,才低声开了口。

    “这等天下大事,我一个粗人可不好多言。”

    众人顿时觉得扫兴,垂头丧脸的直叹气。

    却又听那黑汉说:“不过么——”

    众人立刻齐齐扭头折返,目露兴奋神色。

    黑汉摸摸下巴,语气很是意味深长:“我曾听一位大师说,白虹贯日确实是极其难得的吉利天象,想来那人定是龙章凤姿,一呼百应的。”

    “你这说了不等于没说嘛。”

    “就是就是,既然是吉利天象,那肯定是众望所归之人啊。”

    “……”

    也不知是哪个角落里,传出了声疑问:“那位大师是否言明,那人到底是男子,还是女子?”

    谁知这话一出,黑汉突然变了脸色,二话不说抓起包袱和路引,匆忙拨开人群,眨眼间就不见了。

    茶馆里静默一瞬后,又猛地爆发出一片哗然。

    难道说……竟然是个女子吗?

    那康二爷明明可以明确的说,是个男子来着。

    但他并没有。

    可是从古至今,几乎没有过女子称帝的呀?!

    众人激烈的议论了会,直到外面有官兵声音传来,才噤声不语,作鸟兽状散开了。

    但康二爷那个无声却似胜有声的答案,却开始萦绕在众人心头,而且一绕就是好几年。

    ……

    那黑汉康二爷出了茶馆后,飞檐走壁的穿过三条街,才悄然闪进齐府不远处的一家胭脂店铺。

    齐瑛刚好送走吴尚,又和店铺娘子议过了事。

    见他满头大汗,便笑容满面的递了块干净的汗巾给他:“康二爷辛苦了。”

    这是齐瑛偶然结交下的一位朋友,名唤康柏,家中排行第二,所以人称康二爷。

    他原是一名清贫渔夫,靠打渔为生。

    不料他某次外出打渔时,家中小女差点被京城恶霸掳走欺辱。是路过的齐瑛出手相助,巧妙设法化解了这起风波,还给他了一份更好、也更安全的差事。

    康柏对她十分感激。

    对他来说,齐瑛不仅是他平生遇到的最大贵人,也是他愿一生追随的明主。

    康柏赶忙双手接过汗巾,匆忙擦擦汗,又认真拱手施了个礼:“姑娘近日可安好?”

    “我很好。”齐瑛关切道,“你这一路没受伤吧?”

    “托姑娘的福,不仅没受一点儿伤,还胖了二斤。”

    康柏挠头憨笑几声,把在茶馆里的所见所闻告诉了她,末了激动道:“走之前,我听到十之八九的人都提到了姑娘你。看来那位大师所言不虚,姑娘便是那位众心所向之人,也是这世道的救星啊!”

    齐瑛只是笑笑:“那是司天监观出来的天相,与我并无干系。”

    康柏大手一挥,梗着脖子嚷嚷:“姑娘才智过人、又义薄云天,不比男子差。我就信姑娘!”

    见他一脸认真严肃,齐瑛便没再说什么,心里却感慨不已。

    越是艰难的世道,这样坚定的信任、这样纯粹的人心就越少,也越珍贵。

    尤其是当人心拧成一股绳的时候,那随之而来的摧毁力和支撑力,更是堪称实打实的杀招和绝招。

    可惜这个道理,司徒骞不懂,司徒坤也不会懂。

    他们虽然是老皇帝仅有的两个子嗣,但一个残暴无良,一个软弱无谋,显然都不是做君王的料子。

    所以她早决定……要取而代之。

    康柏还在念念叨叨,说要花点银子找关系,去问问司天监的人内情如何,却被齐瑛赶忙制止了。

    “姑娘为何不许我去?”康柏满眼茫然。

    齐瑛欲言又止,转而吩咐了他新的差事,搪塞过去了:“我自有安排,以后你自会知道。”

    目送康柏离去后,齐瑛坐下写了封信,唤人尽快送去。

    然后她慢悠悠的回到齐府,躺在院中竹椅上,仰头看着被茂盛绿叶遮挡了些许的湛蓝天空,微微笑了。

    众所周知,司天监的职责主要是掌观天文、推算历法,偶尔也会根据星辰变幻或一些奇端异象,做出“大势所趋”的解读。

    至于近日,关于那“白虹贯日”的诸多猜测……始作俑者,正是齐瑛。

    司天监的活儿很不好做,尤其是皇帝身患重病、天灾过多的时候,就越发期望看到吉瑞之兆,希望神明庇佑自己多活上几百年。

    巧在齐太傅门下弟子众多,其中一个就在司天监,名唤罗寿。

    他近来日子很不好过,李皇后母子、司徒骞、老皇帝、皇室宗亲、权势重臣……都盯着他,要他硬观天象,逼他站队。

    他只得装聋作哑,但又总被威胁说,若是他再不表态,他们就要杀了他,换个听话的人。

    眼看着项上人头快保不住了,他只好写信向齐太傅请教。

    于是乎,齐瑛便给他出了这么个主意。

    那人大喜,立刻照做。

    不过齐瑛之所以这样做,不仅是为了帮他,也是为了自己日后能师出有名。

    况且,司徒家的江山不也是这么来的嘛。当时老皇帝凭着地里挖出的一块刻字玉石,就恬不知耻的说自己是真龙下凡。

    她只是稍微借鉴一下而已,又有何不可?

    这不,诸如吴尚、康柏和京城中的大多百姓,都坚信“白虹贯日”指的是她了。

    而吴尚返回东宫后,听到司徒骞狂傲又笃定的说,他才是那个天命之子时,还是没能忍住抽了抽眼角。

    看来他是忘了,因他平日里太过残暴无常、弑杀嗜虐,所以没人敢对他说实话了?

    但和其他人交换过眼神后,吴尚也闭着眼睛违心附和起来,哄得他眉开眼笑,别提多高兴了。

    ……罢了,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反正他心情好了,就不会再找他们的麻烦,更不会随便杀人了。

    可谁知道,更具喜剧色彩的,还在后面。

    “自从司天监回来那日起,李皇后和二皇子就一直很高兴呢。”

    “是因为陛下身体将要好转了吗?”

    “不,是因为司天监的人说,’天有吉象、白虹贯日’。”

    “所以二皇子觉得那是……在说他?”

    “对呀对呀。”

    “是二皇子,总比是太子殿下强。至少咱们能保住脑袋。”

    “得了吧,能好到哪里去?一个一刀砍头,一个慢刀子磨肉……”

    “不管到底说的是谁,咱们都是奴才,一不小心就得掉脑袋!”

    “……”

    一群宫女内侍接连走过高低起伏的假山,说话声渐远了。

    司徒骞从山顶小亭内慢慢坐起,脸上笑容消失不见,脸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

    哼,司徒坤?

    他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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