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纸村(二)

    “新娘哪儿去了?”

    温偌水回头,看到那笑得诡异的小花袄,想也没想对答如流:“还没到出嫁日,新娘当然是在家了。”

    小花袄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噎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万一她不在呢?”

    “那该操心她在哪的人是她爹娘,我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还是早早洗洗睡吧。”温偌水加快脚步,向放饭的地方走去。

    “我们这的新娘子没有爹娘!”小花袄叫道。

    温偌水看了她一眼:“你小小年纪,骂人还挺脏。”

    小花袄:“……”

    “不是,我的意思是她们的爹娘不在这!”

    温偌水:“嗯嗯啊啊。”

    小花袄气得直跺脚:“找新娘!陪我做游戏——找新娘!”她抓着温偌水的衣角,胡搅蛮缠。

    眼看就要过饭点了,温偌水一把按住小花袄的头,眼露凶光:“别逼我抽你。”

    小花袄一怔,被吓得缩回了手。

    温偌水拍了拍她的头,大步流星地走到放饭处。偌大的饭桶里只剩下两拳大小的咸菜饭,温偌水也没嫌弃,用碗盛了站着吃起了晚饭。

    管事的女人远远看到,匆匆走过来拿走了那把钥匙,并小心翼翼问道:“门锁好了?”

    温偌水忙不迭地吃着饭,抽空敷衍地点了两下头。

    “没东西跑出来?”

    “里头有活物?”温偌水反问。

    管事的女人自觉失语,摆了摆手:“吃你的吧,哪来那多废话?”

    很好,看来里面确实有活物。

    温偌水埋头苦吃。

    至于活物是什么——总不会是活蹦乱跳的小花袄吧?

    想着小花袄吃瘪的模样,温偌水觉着也没有把她锁在屋里的必要。那这女人担忧畏惧的估计另有其人。

    温偌水舔去唇边的饭米粒,跟着大部队回原先的屋里休息。早上温偌水起得晚不了解情况,此刻一进屋,看到五六个光着脚挤在铺上的女人,瞬间脸色不好了。

    这群女人做了一天的活计,累得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沾着枕头就是一个字:睡。她们沾满尘土的衣服还没有换下,澡也没有洗,汗臭味混着脚臭味洋溢在空气里,虽没有男人的气味那样冲鼻,但也好闻不到哪去。

    一个膀大腰圆的女人翻了个身,将属于温偌水的床位挤占了去,她浑然不知,抹了把溢出的口水打起鼾来。

    当然,就算她不挤占这个位置,温偌水也不会躺下的。

    她找了口井,忍着凉意用井水擦了擦身子,随后在院子里晃悠起来,企图寻找一个可供休憩的小地方。

    忽见一个大屋子,薄薄的窗纱里透出暖洋洋的烛光,里头传来麻将声和男人的谈笑声。

    “听说主家这次抓来个水灵灵的美人儿?”

    “嗐,你们是没见到啊,那美人的眼睛可真是漂亮,宛如皓月!”

    “真的假的?”

    “骗你不成?两日后大婚,早晚能见到的,到时候就知真假了!”

    “主家在哪抓到的?我也去碰碰运气。”

    “主家好福气,一出门在家门口抓到的!——胡了,拿钱拿钱!”

    “外面来的?”

    “嗯啊,那美人连年份都记不清,怕别是脑子有问题。”

    “啧啧啧,无妨,女人嘛,漂亮,能干,能下崽,其他都是虚的。”

    “真别说,那美人虽然是个傻的,但又高又壮,看上去能生一窝!”

    在窗外偷听的温偌水右眼皮一跳。

    外来的,不知道年份的,漂亮的,又高又壮的。

    是顾随之没错。

    她有些无奈地摸了把脸。在别处被认作是omega,在这里又被误认成女人,顾随之的人生真是充满着出其不意的冷幽默,和他的冷笑话一样让人无语凝噎、啼笑皆非。

    “但是落在主家手里,不见得是好事啊,啧啧啧,美人薄命咯!”

    “嘿哟,上一个是怎么没的?”

    “我们哪晓得呢,只知道主家有天突然安排了葬礼——碰!后来就再没见过那新娘啦。”

    “这么一说,最近几年下葬的新娘子多得很呐,城北那荒坡都快成新娘坟了。”

    “嗐,谁知道发生了啥,那些新娘大多还没入洞房人就没了……你说,会不会是因为她们冲撞了婚娘娘?”

    “不好说不好说,婚娘娘的事议不得。”

    “啧,可惜了,现在村里见着的女人都是老面孔了,好生无趣,什么时候多几个漂亮姑娘给哥几个饱饱眼福?”

    “希望这次的新娘子能多活一段时间吧,哈哈哈哈……”

    男人们笑了一通,不再言论结婚之事,专心致志打起了麻将来,不一会里头响起欢呼声和懊恼声,麻将碰撞之音此起彼伏。

    温偌水知道后面没有有用的信息了,便悄摸走开。

    这个村子表面看上去还算宁静和睦,但背地里似乎没那么简单。光是抢新娘以及新娘撑不过洞房夜这两件事就足以暗示不对劲了,更别说那新婚扎的纸人以及不可言说的“婚娘娘”了。

    婚娘娘……温偌水想起今天傍晚管事女人在北边屋内供奉的那尊新娘像,难不成那就是婚娘娘?她锁住的,也是婚娘娘?

    真是奇怪,明明供奉着婚娘娘,但却又惧怕婚娘娘。头次见把信奉的神明锁在阴暗小屋里的。

    逛了一圈没什么新的发现,可供自己休憩的地方也毛没见到,温偌水叹了口气只得打道回府。

    前脚刚踏进屋子,她便在雷鸣般的鼾声中捕捉到窸窸窣窣的动静,循着声音一路走到侧屋最里头的角落,温偌水隐约看到一个人影坐在梳妆台边。

    她一身白,在暗沉的屋内格外醒目。温偌水蹑手蹑脚走上前去,台上的镜子不知道多久没有擦拭过了,上头蒙着厚厚一层灰,根本无法窥见白衣女的样貌。

    女人抄起台上的胭脂水粉,细细地在脸上描着,描着正在兴头,肩膀还止不住地抖,像是在笑。

    温偌水躲在竖柜后暗暗观察,突然一阵风来,吹落了架在窗沿上的撑木,滚在地上发出一阵闷响。

    白衣女蓦然回头,露出只画了一半的新娘妆。那殷红的胭脂在暗处显得十分妖艳奇诡,但最可怖的,这白衣女的脸上竟无一点五官。眉黛所在之处不是眉毛,胭脂所在之处不是眼睛嘴巴,脸部平整无比,没有一丝人类该有的骨骼和皮肉的起伏。

    违和感油然而生,让人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温偌水往里缩了缩,白衣女的身影越来越近,就在她即将走到温偌水所在的位置时,窗外传来一道童谣声:

    “新嫁娘,别爹娘~过山岗,泪沾裳~若是遇了白人儿,莫把眼儿瞧~”

    听到这声,白衣女像是重新启动的机器一样机械地停住,抖动两下后以一种人类根本无法做到的诡异姿势从狭窄的窗户里钻了出去。

    温偌水赶忙上前,双手撑着窗棂向外看去,只见那白衣女的脖子上蓦然多了条绳索,绳索的另一端在小花袄手里。

    小花袄眼尖看到温偌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两个羊角辫直颤:“咯咯咯,你出了大纰漏!”

    温偌水现在明白她锁门时突然蹿出来的东西是什么了——是被她亲手吊在房梁上的纸人!

    “你得感谢我,不然由得未开智的纸人大开杀戒,你就完犊子啦!”

    “纸人还能开智?”

    小花袄的笑容僵住了,她不悦地扁了扁嘴,暗骂温偌水从不按常理出牌。

    “要你管!横竖你欠我个人情!”小花袄细声细气地叫着,“不跟你废话了,再不把它送回去,婚娘娘就要生气啦!”

    说罢,小花袄冲温偌水做了个鬼脸,匆匆牵着纸人跑远了。

    看来,那管事的女人锁住的不仅仅是婚娘娘,还有这怪异的纸人。

    温偌水搓着下巴沉思,刚转身就看到一面堵在自己面前的高墙。温偌水顿住,半秒后那高墙出了声:“大半夜不睡觉在这瞧什么呢?”

    原来这不是高墙,而是先前睡得雷打不动的胖女人。

    “晚上不睡,早上不起,哪里来的坏习惯……”胖女人骂骂咧咧地回到了铺上。

    温偌水看着那无人的窗外,少顷,回到里屋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坐下,闭目养神。

    .

    “我找了好些个地方,愣是找不着!”阿庆一屁股坐在地上,两手扇风。

    顾随之还穿着那滑稽的新娘服,蹲坐在一边问:“这么大一个活人怎么会找不到呢?”他眉宇间满是焦急,“粉色头发,多好辨认的特征啊。”

    阿庆叹了口气:“你是不知道,最近村长家的儿子要结婚,村里的女人都去帮着做活计,所谓活计就是扎纸人。但是这纸人必须只能是死物,不能是活物。”

    顾随之听得云里雾里:“纸人必然是死物啊,怎么可能是活物?”

    “这你就不懂了。”阿庆摆了摆手,“我们村名为花纸村,村里的纸都是有灵气的,要是一不小心沾上了活人的东西,这扎的纸人就会活过来,纸人没有理智,做出来的事情也出乎人的意料。”

    “那扎纸人和你找人有什么联系?”

    “联系可大了!”阿庆大叫一声,“因为不能沾上活人的玩意儿,所以那些女人做工时头发都得包着,头发一包,我哪里辨的来哪个是粉头发哪个是黑头发?”

    顾随之犯了难,愁眉苦脸半天后灵机一动:“我们温温姐特别能打,你只要挨个挨一下子……”

    阿庆瞪了他一眼:“我看是你想挨一下子!”

    顾随之又道:“她总是冷酷着一张脸……”

    “干活累了一天的女人们谁不是臭着一张脸?”

    顾随之:“她可能吃了……”

    “俺们村的女人饿狠了能吞下一头牛!”

    顾随之:“……”

    阿庆不耐烦地扭过头:“总之就是难找,况且我本身不吉利,蹿多了招人烦,今天下午我就挨了那些女的好几扫帚呢。”

    顾随之哭丧着脸:“那咋办嘛……”

    “你就指望她别被抢走,只要能捱到大婚日,横竖是能见到她的。”

    就在两人说话间,门突然被敲响,阿庆一个激灵:“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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