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识阵

    忠国公府内宅。

    “娇娇怎么还不醒啊?”忠国公夫人面露担忧,她每日都来看望女儿,请来的大夫已经换了一批又一批,都说无事,但偏偏人就是没醒。

    夫人走出屏风,即便皱眉也是好看的,岁月只添风韵不减气度,她对忠国公道,“不若还是请太医来吧。”

    “夫人莫急”,忠国公迎面扶住夫人,“娇娇可是我们唯一的嫡女,我的心与你是一样的,已经派人执令去请太医了,这次别说是表姑娘,哪怕是孝亲王府,我也一定面圣好好说道!”

    忠国公文武双全,处事圆滑,是当今圣上的开国功臣,平时最是嘴甜心狠扮猪吃老虎,但也最是见不得自家夫人难过,眼下环着夫人忙左哄右哄起来。

    忠国公口中的亲王府,就是孝清王府,是当今圣上为数不多还活着的皇弟府邸,孝亲王和圣上并不亲近,他那出身不高的母妃早早故去,而他还是孝王时,就已经请旨出宫立府,安分得很。

    可那孝亲王妃,她和皇后同出自洛阳江氏,毕竟是表支,总归还是顾着颜面,就连江州都督刺史管辖区域,也并称江州,皇上亲自赐的州名。

    而那表姑娘就是江州都督刺史的嫡女,这点脸面还是要给皇后的。

    这会儿下人们一个也不敢吱声,贴身丫鬟芳琴和芳棋焦急望着那精致的八宝架子床,只见床上躺着一位二八年华少女,娥眉微皱,好似梦中挣扎。

    “曼珠,这小千界的界面我终于稳住了,你现在感觉如何?”

    曼珠的意识中出现一只玉坠,“妄醉?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睡了吗?”这玉坠早已生出灵智,日常护阵一把好手。

    “你境界松动即将飞升,我探过你的神识,唯独少了情识。”

    啊?所以不是和沙华轮回沉睡,而是她们要进阶了?要离开忘川升上九天了吗?她日常也没有很勤奋啊?

    “现如今我们身在情识阵中,你的情识已经裂散在各个小千界里,我好不容易稳住界面,你得赶紧找到情识碎片,不然本体也会有危险!”

    曼珠成精化形已有万年,除了时隔千年需要沉睡并无其他劫难,此刻也不由慎重起来,“那沙华呢?为何我察觉不到本体了?”

    妄醉转了转自己的玉坠眼珠子,眼下只能先安抚这小祖宗,“情识阵是你的劫不是沙华的,进了小千界自是感受不到外界情况,此时你就是小千界的人。”

    ……曼珠一时无语。

    “姑娘?姑娘醒了?姑娘醒了!”芳棋看到曼珠睁开了眼,有些迷糊地看着床顶,便赶紧出去通报。

    曼珠被贴身丫鬟的声音晃过神来,看向匆匆的丫鬟,迷糊接收了这副身子的信息。

    房曼珠,闺名娇娇,大棠元朝一等公爵忠国公府的嫡女,长安城第一美人。

    这女子和她有一样的名字!

    “小千界能拉你进来并神识融合,本就是契机,现在她们也是你,你也是她们!”

    “娇娇!我的娇娇!你终于醒了!现在身子感觉如何?”

    忠国公夫人匆匆赶来,曼珠看着这眼前年轻夫人,知道这是“房曼珠”的娘亲,不过和平时的雍容华贵不一样的是,她现在脸上全是焦忧和心疼。

    突然间曼珠有股陌生的,她从未体验过的东西从心底冒出来,好像,好像是有点想要依赖,哭诉委屈,甚至想躺在娘亲怀里撒娇的,情绪?

    这真是奇特的感觉!

    眼前人还在殷切地望着自己,记忆里的“房曼珠”是长安城里名副其实的名门闺秀,从未失态。

    掩下心绪,扬起自责又安抚的笑,“娘亲,女儿好多了,娘亲不必担心,让娘亲忧心,是娇娇的错。”

    曼珠还算适应良好,她在忘川河畔已经听了数不清的人间故事,每日都不带重复,那时虽不理解人间亲情,但并不表示她不知道,况且“房曼珠”的记忆里,父母自是从小极为疼她。

    看到后面正绕过屏风的忠国公,“房曼珠”下意识又有股尊敬和自责的情绪,低头说道,“让爹爹忧心了,是女儿的错。”

    “娇娇,这次落水前后我们已了解清楚,咱家纯粹是无妄之灾!你安心,爹爹现在就去给你讨个公道!”忠国公一脸心疼。

    曼珠第一次当人,这情绪多得她有点控制不住,生怕多说多错,只好低下头道,“谢谢爹爹。”

    确定女儿无事,忠国公转身进宫了。

    ……

    屋内安静下来,她终于把从这副身子接收的信息过了一遍,说来也是她在忘川所听故事中的老套路了。

    事情的始末,无非就是孝亲王府的乐荣县主打小喜欢魏国公府的小公爷魏离,偏偏魏离又喜欢“房曼珠”。

    魏国公府主文,忠国公府主武,虽说现在皇上信任“房曼珠”她爹,但世家婚配往往又和朝堂皇子站队相辅,国公府向来中庸,不得不谨慎。

    况且,她记忆中,“房曼珠”原本也不喜欢魏离!

    宫里原是有意让孝亲王府和魏国公府结亲,毕竟皇后疼爱乐荣县主,且朝堂文官多一个大臣站皇后一派,皇后喜闻乐见。

    若不是乐荣对太子无意,皇后还想等太子回宫后,让她进东宫呢!

    而前身“房曼珠”只是照惯例赴宴参宴罢了,可谁知这个魏离,一直围着她转!

    惹得乐荣县主醋意大发,指使她的好表妹江茹,故意想给“房曼珠”难堪,前身触不及防拉了她一手,结果双双落水。

    亲王府的宴会,宴请宾客众多,当众出了丑,又是显赫世家,她江茹大可甩甩衣袖回了江州,名声虽有碍但毕竟隔了千百里远,可“房曼珠”不行!

    若是平白咽下这口气,她的名声怕是要坏了!也是因为这,前身才震惊之余气急攻心,一命呜呼,让曼珠神识穿了进来!

    ……

    “这名声有这么重要吗?命都不要了,忘川河中的魂魄们都求不得一条命呢!”说是这么说,但眼下作为“当事人”,曼珠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五味杂陈。

    “曼珠,你还是别忧心别人了,赶紧找到界面的气运之子,拿下他助你渡劫才是,这样原本的房曼珠也能圆满。”妄醉出声提醒。

    “这气运之子是谁?”

    “是太子!他巡国归途遇刺,原本的界面已经溃散了,我修补了溃散之气,但仍需要气运珠才能稳定。”

    还没等曼珠松口气,他又说,“可我无法决定事态走向,太子虽还活着,但……”

    “怎么了?”

    “没…没什么……你主要任务是他!估计在曲江宴到来之前他就能回到长安!”

    听上去不算很难,“怎样才能找到我的情识碎片呢?”

    “气运珠一旦形成,碎片就会出现……”

    为何她的情识碎片会在气运之子身上?曼珠没有细想,“气运珠是他的东西?怎么让它形成?”

    “咳,用这个世界的话说就是,太子得有子嗣。”

    “……”

    不是,这个情识阵还得结果才行吗?

    “娇娇”,忠国公夫人抓住曼珠的手,打断了和妄醉神识交流。

    只听夫人说道,“我儿别胡思乱想了,虽说女子名声为重,但这次分明是无妄之灾,以我们国公府的地位,不愁婚嫁!娘只担心,圣上那边……哎,你这婚事拖不得了!原本还想留你两年不迟!”

    曼珠思绪瞬变,婚嫁的话,“娘亲是说……”

    母女二人又说了那日始末,忠国公夫人了解细枝末节后,看着小脸惨白的女儿,“此宴想来定是宫中意思了,别担心,先看你爹爹回来怎么说吧。”

    话音一转,她拍了拍曼珠的小手,又关切道,“落水受寒不是小事,这段时间必须好好调理,我让药理医娘这段时间都暂住你的别院,你好好调理身子,切不可再伤神!芳琴芳棋,照顾好姑娘!”

    “是!夫人!”

    忠国公夫人打算再去看看之前的名单画像,得为女儿寻门压得住的亲事才行!

    夫人离开后,妄醉声音再次在脑中传来,“你的婚事不用担心,想办法接近太子,自有因果,‘房曼珠’原是皇上钦定的太子妃。”

    曼珠松了口气,点头道,“我本来就是太子妃的话,那顺其自然有孕不就好了吗?”看着妄醉纠结的神色,又凝起神,“难道说,他身体不行?”

    妄醉表情更加碎裂,“当然不是的!只是太子对‘房曼珠’并无感情,婚后也没碰过她……”

    “……难道他喜欢……男子?” 倒也不是没听过这类“故事”。

    看到曼珠更加怀疑的神色,妄醉赶紧解释清楚,“他一心奔赴江山社稷,无心美色,是个勤勉的太子!”

    这样啊?

    “不过目前更加麻烦的是,因为我们神识的介入,往后事态已经变得未知,这些都只是我对‘原界面’的了解罢了。”

    ……

    看到曼珠皱起那秀美的小眉头,“不过我相信你!曼珠,你可是我们忘川第一美人!你一定能带我出去的对吧?想想你的本体,分散太久神识可是要消散的!这次渡劫成功的话,你和沙华就能融合了!”

    妄醉必须唤起曼珠的斗志,此时它只能全靠曼珠了,毒鸡汤她不喝不行!

    呵呵……曼珠嘴角抽搐,“房曼珠”也是长安第一美人,而且你明明说他“无心美色”!闭眼深吸口气,曼珠无语凝噎,她真想自己只是美美的睡了一觉。

    不过……想到这“房曼珠”的容颜,倒确实…是和曼珠她本体有八分相似!

    可这大家闺秀的模样说像曼珠,倒不如说是像沙华,怪不得妄醉说神识能被拉进来也是契机。

    她躺下身子,消化了一下“情绪”,不管怎样,得尽快见到太子才是。想到这,曼珠抬起眼,看着床边不远处立着的两个贴身丫鬟,那半月后的曲江宴……

    记忆中这次接到孝亲王府的请帖时,原身正量身制新衣,好像就是为了赴曲江宴而制?

    “芳琴芳棋。”

    “姑娘,奴婢在!”她两齐声答复。

    芳棋先绷不住扑到床边,本来看夫人走后她就想扑来的,但姑娘好像陷入了深思,如今听到召唤,顾不得了,一口气说道,“姑娘,真是吓死奴婢了,我们姑娘受了大罪了!”

    “呸呸呸!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你再说受罪,可饶不了你!”芳琴跟在身后拍打她。

    “是是是,是奴婢不会说话,姑娘,你感觉怎么样了?”

    看着这两个奴婢,曼珠竟自然而然感到亲切,她下意识像在忘川那样侧撑起半身,笑道,“我没事,再过半月便是曲江宴了,衣裳首饰都送来了吗?”

    芳棋看着姑娘的笑容走神,她自小和姑娘一同长大,知道自家姑娘从小就是精雕细琢的小美人,不然也不会才及笄就拿下“长安第一美人”的称号,长安城里的才子考生为姑娘做的赞诗可不在少数。

    但这会儿不知是这姿态还是笑容,她突然觉得自家姑娘落水后愈发动人了,一颦一笑彷佛多了些妩媚的神韵。

    还没缓过神来,就听一旁的芳琴说,“这次绸缎绣娘不敢马虎,还在精心赶制呢,姑娘放心,能赶上宴会的,我让人盯着呢,倒是刚才得知你醒来的消息,小厨房端来了药膳,睡了这么久,姑娘可是饿了?”

    唔,药膳?人间的食物?曼珠思绪一下子被转移,来了兴趣,糟心事就先丢一边去吧,人间嘛,她来都来了!

    “嗯,那就用膳吧!”

    一盘接一盘的药膳上桌,要不是顾及她大病初愈,估计会有更多好吃的!

    她莫名感慨,怪不得忘川河里的魂魄各个怀念人间!

    大家都吃得这么好!

    ……

    妄醉:你以前不是这么没出息的……你喝水就能活的……

    修养的日子里,曼珠可谓是追随本性吃喝玩乐够了,她从一开始的兴奋到现在各方面都逐渐适应,至少在行为举止上,她都能毫无违和感的做到“房曼珠”式处理。

    “姑娘,别吃了吧,衣裳绣娘之前都改了三次了……”芳棋一边帮曼珠描妆打扮,一边不停小声劝诫。

    姑娘这段时间不知道为何食欲大增,原本的纤细美人如今是愈发……,她帮姑娘洗浴时都不好意思看了,那胸口的乳儿是越发澎湃,好在姑娘四肢和腰肢依旧纤细,别人一眼看不出来,但今日的宫装实在是太衬托,太显眼了。

    看着小丫鬟如此担忧的样子,曼珠实在是有口难言,只不过是神识越发融合,她越来越像她了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姑娘,夫人那边都准备好了,李嬷嬷派人来问是否可以出发晚宴?”芳琴推门进来,上前禀告。

    曼珠还未回应,面前这小丫头愁得快,乐得也快,听到这个消息便激动起来,邀功似的问道,“要出发了吗?琴姐姐,你看我装扮的,怎么样?姑娘像不像天仙下凡?”

    你这小丫头片子还有两副面孔呢?

    曼珠嗔了她一眼,“你这是夸我呢还是邀功呢?行了,”她转头对芳琴说,“去回禀母亲吧,随时可以出发了。”

    “是,姑娘,不过芳棋也没说错,姑娘天生丽质,现在是愈发动人了!”

    “好啦你们两个!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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