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蛇

    面对诅咒的时候,要足够专心才行。

    这是在高专的第一节战斗实训课上,老师最先教导的内容。

    梦子知道自己应当专心,可思维还是在往杂乱的各个方向辗转而去。

    把斧子砍入红蛇团在地面的三圈身体时,她想到了北欧神话里的耶梦加得,那是诡计之神的儿子,庞大到足以环绕世界的海蛇。

    是想到了故土的世界之蛇,所以他们才化身了蛇的模样吗?还是梦野家的一切本就诡异邪恶如蛇一般?这或许是个值得深究的问题,只是她此刻想不到最合适的解答。

    蛇尾猛地拍下,将地面厚厚的一层积血拍碎,飞溅的血滴重砸在身上,化作凌冽杀意,毫不留情地在手腕上划出数道裂痕。梦子握紧了手中的战斧,并没感觉到疼。

    此处是梦,梦里从来都不存在令她讨厌的疼痛。

    与血滴一并飞扬起来的还有碎裂的混凝土。刚才的重击把地面撞裂了,梦子踏着空中的碎石头快步登上。转眼之间,脚下的地面就已来到数米之外。

    现在,高高抬起的蛇头终于暴露在长柄战斧的攻击范围中了。

    不要犹豫,就是这一刻。

    用力挥动坚实而沉重的这把冰冷武器,锋利的斧刃在空中划下一道银色寒芒。巨蛇节节后退,尖形的鼻子仍被削掉了大半,血却没有渗出,可能是它本就同鲜血是一样颜色的了。

    它会疼吗?不知道。它并未尖叫。梦子也不想去考虑这个问题。

    她的思绪又跑远了。

    她又想到了衔尾蛇,这似乎也是神话中的生物,或者只是一种象征。它将尾巴吞入口中,每吃下自身的一寸血肉,便会新长出一寸的身躯,由此循环往复不曾停息,变成了“无限”。

    梦子注视着眼前的蛇与它远在数米之外的尾巴尖。

    如此巨大的怪物,头颅里的大脑应该不会比她更大,不知道它会不会知晓衔尾蛇的故事。大概是不知道吧。

    红蛇仍直立着上半身,把三角形的头扬得高高的,脖颈处的鳞片与皮肤向左右两侧撑开着,如同威吓猎物的眼镜蛇,让本就巨大的存在变得更加不容忽视。张开的蛇口中爆发出嘶哑叫声,每一声都像在呼唤着她的名字。

    “叛徒——叛徒——爱丽丝!”

    是吗,原来她是叛徒吗?

    梦子有点想笑。她也确实笑出声来了。

    尤其在跳下碎石,借着重力沿蛇腹劈下一道五米长的竖直伤口之后,她笑得更大声了。

    “我背叛了吗?那么,我背叛了什么?背叛了你们的期待,还是你们的生命?”

    巨蛇崩溃般尖叫着,可能是她那带着轻松笑意的反问太嚣张了,也可能是战斧斩出的伤口深可入骨——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全都是梦子的杰作。

    痛楚让它不停拧动着身躯,却不曾后退,从破裂身体中漏出的血浠沥沥地浇下,像是一场温热的红雨,粘腻地包裹住她。

    “全白费了,全白费了!”

    它好像要疯了,团起的身躯与尖锐话语一起袭来。

    “所有人的性命都白费了!爱丽丝,你是废物!”

    是吗,是这样吗?

    梦子还是笑着,横过斧柄,挡下了不意的突袭。蛇身上裂开的皮肉几乎要贴到她的脸上了,蹭得她满身肮脏。她看到一只手从蛇的身体里伸了出来。

    先是手,苍白的手。而后才探出了上半身,顶在上头摇摇欲坠的脑袋只由一层后颈皮连接着。重力拉扯着头颅不受控地耷拉下去,在垂落的瞬间,梦子确信自己听到了“呲啦——”的声响。牵连着身躯与头颈的那块皮肤被拉的好长好长,苍白的头颅一荡一荡的,金色眼眸也倒转着了,空洞却也直直地注视着她。

    “叛徒。都怪你,全都是你的错!”

    倒转的头颅用埃克塞特的声音说。

    “是你杀了我!”

    曾经比自己还要年长的哥哥,此刻看来只不过是个无比年幼的孩子而已。

    他或许希望梦子因此而产生负罪感,也可能期盼着她就此崩溃,可惜他的愿望不会实现。

    梦子举起了战斧,毫不犹豫地砍下。光滑的切割声只持续了半秒钟,埃克塞特的头彻底落到地上了——是很响亮的“嘭”一声,如同内里空空如也的篮球砸向地面。

    “现在,才是我杀了你。”

    她摸了摸脖子。还好,她的头颅还连在身体上。

    “你有没有体会到国王的感觉吗?”

    她所说的国王是路易十六。没错,是被断头台处死的那位。

    埃克塞特不说话——都身首异处了,还能说出什么呢?

    从伤口中爬出的他的惨白色身体也倏地萎缩了,犹如脱水一般,重新被裹入蛇的躯体之中。尖锐的咆哮声环绕在耳边,依然在宣称她是罪恶的叛徒。

    倘若话语能够化作有形的东西,那么她的脊椎骨现在一定要被捅穿了吧。可斥责总是无形的,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梦子不会再为了任何虚妄的东西而动摇了。

    “这是你们的愿望,不是我的。”

    斩开鳞片,露出血肉经络。炽热的血几乎快要盖住视线,她努力睁着眼。浅浅的眼眶什么也兜不住,总觉得溅入眸中的黏着水泽快要溢出来了。

    其实梦子已经不想再说了。

    说下去没有意义。真正应当听到她的心事的梦野家所有人都已经死了,面前的怪物只是她对那个家痛苦记忆、与那场献祭本身所构筑而成的怪物。它庞大的身躯中或许存在着些许“梦野家”的意志,或许没有。谁知道呢?无所谓了。

    她必须说出这些话。

    “我没有要求过这个家为我奉上生命,也从未说过我想要术式或是别的什么。我那时候还只是个孩子,你们本该……”

    本该带她看到更多、知晓更多,本该陪伴她好好地成长为人——如果真能这样,即便是把她培养成了十恶不赦的坏人,她也不会生气的。

    本该如此,可事实并非如此。

    梦野家进行了一场献祭,代价是十八条性命。而真正的祭品,是她才对。

    这个家从未在意过她或是任何人的想法,自顾自做出牺牲,自顾自给予了她无聊而幼稚的使命,到头来还要以此拘束她。说着“一切都是为了你”,实际上盛大登场的死亡是他们自己想要实现最后的狂欢。就算她真能完成梦野家的愿望,杀死五条悟,也并非是真正地将恶名刻进历史。

    她的使命,不过是为这场集体自杀锦上添花,仅此而已。

    啊。好像真有什么东西从眼眶中淌出来了。她的心似乎收紧了,急速地缩小着,小到快要感觉不到了。

    空洞的黑色建筑正在增殖,在背后连成漆黑的一整片,悄然般迫近,梦境变得愈发狭窄、愈发渺小。

    已经没有任何别的咒灵顺着这些裂缝进入梦中了,此处是独属于她与蛇的战场。真该感谢五条悟,他在梦的外头肯定好好工作了。等醒来之后……

    等到梦醒以后,不要忘记谢谢他的帮忙。

    梦子想着梦醒的事。但她也在想,如果空洞持续增大,而梦境继续缩小,小到再无立足之地,却还尚未杀死巨蛇,那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呢?

    糟糕的可能性,还是别去想了吧。

    只是短暂地恍了恍神,巨蛇再度袭来,沿着视线死角,又一次裂开了嘴。

    右手臂消失了……不对,没有消失。

    在右手的掌心中,梦子还能切实地摸到柔软滑腻的触感,那是纤细的蛇舌。她的手确实还在——只是在蛇的嘴中。

    失去了痛觉作为警报,大脑要慢上半拍才能意识到眼下的处境。

    片刻的迟钝足以致命。巨蛇猛一昂首,梦子也被拽到了半空中。手臂还被咬在腥臭的口中,用尽全力也抽不出来,可能是蛇齿刺穿了手臂,将她彻底钉住了。或者蛇本身就是咬合力极强的动物,这种可能性并非不存在,虽然梦子从没好好了解过蛇这种生物的习性。

    当然,现在实在不是探究爬行类生物的最佳时机。

    高高抬起的身躯向下冲去,毫不留情地与地面相撞,把梦子砸向大地。

    整个梦境都在为之颤动,身体好像也快散架了。比疼痛更恼人的是眩晕感,让眼前的长虫看着更加庞大了,削去鼻子后的脸也如此狰狞。它的身子又要团起来了。

    如果被蛇的身躯绞住,那就逃不出去了。她必须离开此刻的桎梏,然后杀了它,否则……

    在大脑给出明晰的指令之前,身体已自顾自动起来了。举起的战斧抵在了右臂上。

    如同切开蛇的身体那样,这把锋利的武器切断了她的手臂。疼痛当然一点也没有,梦子甚至觉得大脑都变得更加轻快了,一定是因为身体也变轻了。

    真好啊真好啊真好啊——梦真好啊。

    现在终于觉得“梦”很棒了!

    迂腐的咒术师们害怕她的梦,梦野家将希望寄托于她的梦,她自己也曾忌惮过自己的梦。

    畏惧也好,希冀也罢,全都不重要。

    从始至终,从现实直到此处,梦境的主人,永远只有她而已。

    蛇还在咆哮,许是在嘲笑她负隅顽抗的模样。

    笑吧,没关系。她现在确实狼狈。

    断臂流血不止,连仅剩的手也不停颤抖,别扭地交叉起来的两根拇指几乎要散开了。

    她并非在祈求好运——她已经不需要好运伴身了。

    “……领域展开。”

    因为这里是梦,所以一切可能或是不可能,全都能够实现。

    包括,六眼的领域。

    “无量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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