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翅雀

    一如既往。

    当走进梦野家时,梦子只能想到这一个词而已。

    称之为“一如既往”,已经算是很温柔的说法了。

    要是说得再现实一点、贴切一点,那应当是,这个家还是破得不像样。

    漏进屋里的积水已经褪去了,天花板也不再滴落雨水,可地板仍是漾着一层近乎黑色的水泽,一脚踩下去,藏在木板空隙间的水分被倏地挤了出来,留下颜色更深的脚印。罐头食物的残渣到处都是,只要感觉到脚底传来“噗叽”一下又滑又腻的感觉,就能知道这是踩中好东西了。

    至于是玉米粒,还是菠菜叶,亦或者是半颗浑圆的黄桃,这就全凭运气啦。

    在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这个事实之后,梦子觉得自己的记忆力变好了不少——好到几乎快要和她还是“梦野爱丽丝”的时候媲美了。所以这个家里的一切,她也早已烂熟于心,熟悉到根本不想再多看了。

    不过,对于五条悟来说,周遭的一切全都那么有趣。

    他推开了一路上见到的每一扇门,从起居室到茶室再到卧室,恨不得把这个家的每一个角落全部看遍才好,即便每一个房间里其实都如此相似。

    茶色壁纸,更加茶色的榻榻米。被褥收在壁橱里,也是同样很寡淡的颜色。

    如此看来,梦野家也真是有够无趣的。

    “这个房间你看完了吗?”梦子倚在门边,侧身往里探去,“看完的话,我们就去地下室吧。”

    这间房间同样寡淡无味,不过墙壁上有几道铅笔画下的弧线。在仔细看看,还能在四面墙上找到更多乱涂乱画、但被努力擦干净的淡淡痕迹。

    是的,这里曾是她的房间——但她才不会把这事告诉五条悟。

    不用想,要是知道自己踏足了她儿时的房间,五条悟一定会好奇心大爆发,把房间里的每一个抽屉全部拉开来,恨不得把此处的奥秘尽数发掘才好。

    但其实他现在已经在这么做了。

    “抽屉是空的。”五条悟从一个陈旧的五斗橱后方探出头来,“里头什么都没有耶。”

    “可能因为抽屉里本来就没放什么东西,或者是我从来都没能打开来看过。”

    如果是记忆中不曾存在的东西,想要投射进梦境绝非易事。她当然也可以想象一下抽屉中又什么东西,不过这么做实在没有必要。

    “是嘛是嘛。”

    五条悟看起来倒是一点都不失望。可他又拉开了一个抽屉,尽管里头依旧空空如也。

    既然在无聊的房间一无所获,那就继续向前吧。

    厨房和通往后院的走廊被坍塌的房顶压住了。也不是无法通过,但真想要翻过这么一片废墟,确实要费点劲,眼下看来实在没必要。

    “庭院里估计只有杂草和荆棘……还有疯长的树。”她无奈地一耸肩膀,“我家的庭院以前就打理得不太精致。”

    不知不觉,她竟然已将这里称之为“我家”了。说出这个称呼的瞬间,梦子只觉得一种莫名的恶心感瞬间爬上了脊背。

    现在再改口,应该有些太晚了。而且五条悟也出声了。

    “爱丽丝,你很厉害。”

    真是突如其来的夸奖。梦子的脚步顿了顿:“嗯?”

    五条悟抚摸着老旧发黄的墙壁。从指间传来的是坚实的触感,可要是再用力一点——一点点就好,便会感觉到手指将要陷入墙体之中了。但在表面看来,他的手依然安好地停留在墙面上。

    这个陈旧的宅邸,完全是依照她的记忆复刻出来的。

    从每一块砖到每一寸木头,全都是梦野家该有的模样,如此细致,又如此真切,无法想象肉眼所见的这一切全部都是由咒力构成的。

    深藏在脑海深处的、难以想起的家,正在她的记忆中一点一点腐朽老去。

    要是被那些迂腐的烂橘子老头们看到这样的梦境世界,他们一定会惊恐到当场就喊出“杀了她!”“把她处刑!”之类的话吧。

    五条悟现在倒是能想象出烂橘子为什么总是很害怕她,也不常允许她使用术式了——虽然这个问题他很早就想明白了。

    所以他没有再接着刚才的话说下去了,只道:“快点找到真相,然后快快醒来吧。”

    “好。”

    这句应声轻轻松松地就说出口了,如果现状也能有简简单单的一句“好”那般轻松该有多好。

    打开通往地下室的门,漆黑楼梯一如既往。梦子伸手探向墙上的开关,昏暗灯光伴着清脆的咔哒一声洒下,不算多么明亮,但至少聊胜于无。

    金色飞鸟的门被骤然照亮,门扉紧闭,很突兀般赫然出现在眼前,绑在把手上的红色缎带微微飘扬着,可此处根本没有风。她停住了脚步,心跳不由得好快。

    上次从这里仓皇逃离时,她是否把门关上了?或许是,或许不是。她真的想不起来了。

    “悟……”梦子悄然握紧了他的手,“这扇门和你看到的一样吗?”

    “完全一致。”

    “是嘛……”

    在现实之中,她的身体就躺在这扇门后。而在此刻的梦里,她也来到了这扇门前。现实与梦境将会再一次交汇。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完全无法预见。

    梦子真的快把她的心呕吐出来了。手止不住地疯狂颤抖,每每想要触碰门把手,却又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气拽着不允许她靠近。摇摆不定的手在空中左摇右晃,像是僵尸,与其说是诡异,倒更像是丑陋了。

    “无力感”——这个概念比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更加鲜明。

    “需要由我代劳吗?”

    五条悟像模像样地一躬身,看起来很有种门童的既视感。

    这句话简直是拯救梦子于水火之中。她迫不及待,离开收回了手,很不争气地连连点头。

    “那就拜托你了,五条大人!”

    “哎呀,小事一桩!”

    不得不说,“五条大人”这一难得谄媚的称呼对五条悟还是很受用的。他轻巧地拉开了门,还分外贴心,率先一步进去探路了。

    藏在金色门扉之后的小小空间,其实也没有太多值得探索的价值。这里不会有沉睡的爱丽丝。

    “如果有的话那不是很可怕吗?”梦子对一脸失望的五条悟说。

    散落在地面上的是红色的符咒,还有破裂的手电筒。后者是梦子在飓风之夜时一怒之下摔到地上的,掉落得到处都是的玻璃碎片很像是在嘲笑她那晚的不冷静。

    灰溜溜的,她又把手电筒拾起来了。原本是打算毁尸灭迹的,没想到这小东西分外顽强,居然还能亮起。

    也是。梦里的东西怎么会坏呢?

    从破裂手电筒中打亮的光映在了墙上,一扇木门出现在了曾经空空荡荡的这面墙上。门扉陈旧,看着却是平整,普通得在街上走五分钟就能看到八十扇类似的门。

    “和现实中的不一样啊……”五条悟用手托着下巴,“但你应该见过那扇雕刻着鸟和蛇的门,所以相同的位置也出现了门。总之,先进去看看?”

    “也只能进去了。”

    除此之外的选择,眼下并不存在。

    轻轻一推。在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中,门敞开了,一片漆黑敞露在眼前。

    门后是向下的台阶。即便用手电筒照去,也看不到尽头。

    梦子看看台阶,又忍不住瞄了瞄五条悟,看到他扯了下嘴角,对她说:“要不要来一只金丝雀?”

    虽然这条路通往的不是矿井,梦中的地底应该也不会传来什么致命气体,但如果能有金丝雀相伴,帮忙发出警告也是不错的。不过,金丝雀是什么样子的来着?

    她想象着金色会唱歌的小鸟,鸟鸣声便落在了肩头。想象里编织出的金丝雀立在她的肩上,昂首挺胸的,唱着婉转而清脆的鸣叫之歌。

    沿着楼梯,向下走吧。

    台阶笔直地指向前方,走了数百数千步依然不见尽头。空气并未因此变得更稀薄,周遭的一切仍与来时相同,地底特有的湿腐气味依旧,足音与鸟鸣回荡于此。此刻回头,已看不到那扇平平无奇的木门了。

    梦子有种预感——或是说她知道,即便沿着原路返回,他们也回不到来时的门了。

    咚、咚、咚、咚。脚步声沉重。

    金丝雀啼叫着,楼梯无限延伸,手电筒的灯光摇摇晃晃。

    “你累吗?”

    “不累。”五条悟回过头,对她狡黠一笑,“你是不是累了?”

    “这里是梦,我不会累的。”

    “说得也是。”

    五条悟悻悻地一耸肩。

    又走了几十步——也可能是几百步,说不定已经跨过上千级台阶了。手电筒的光闪烁了一下,梦子听到他在叹气。

    “走不到尽头的感觉,有点像布洛肯大道888号。”他感叹着,“不过以利亚把那里改造得更加像是迷宫,多绕绕总能出去的。这里嘛……”

    听他的语气,此处好像比布洛肯大道888号还要更加棘手。

    为此得意好像不太合适,但梦子还是免不了翘起了嘴角。

    仔细想来,在医院里逃离巨蛇时,也和此刻有些相似。不管再怎么努力,终点也无法触手可及,仿佛一切都不存在边界。

    或许梦就该是这样的,相似感却也是不可忽略的——在术式的使用上,她与以利亚如此相似。甚至他们金色的眼睛也很相像。

    梦子不太乐意去意识到这一直以来都被她忽略掉的事实,可还是想到了。即便如此,她不情愿就这么沉沦在厌恶和恼怒之中。

    于是,她决定说点调节气氛的小玩笑。

    “无尽延展的迷宫和没有尽头的楼梯,这可能是……梦野家的家族特色?”

    “哈!可能真是这样!”

    不算是多么好笑的玩笑,不过梦子和五条悟还是痛痛快快地笑了起来。笑声盖住了极微弱的“呲”一声电流音。

    在他们并未留意之时,手电筒悄然熄灭了。

    黑暗中,金丝雀停止了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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