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尺长虫

    梦子觉得她又出现了幻觉——崭新的幻觉是,医生对她说,要在她的脑袋里放一条蛇。

    ……这种事怎么想都有点太过荒诞了吧?

    很不争气的,对于医生给出的这种匪夷所思的治疗手法,她只给出了懵懂的“啊”一声作为回应。

    “医生,您刚才说什么了?”

    实在不想承认自己也许产生了幻觉,梦子更情愿相信只是她的听力出现了点小小问题。

    但她的听力大概还很正常,因为她能够听到医生按动手中圆珠笔时咔哒咔哒的声响。他把身上米黄色的大褂抚平了些,又把圆珠笔装进了胸前的口袋里,双肘支在桌面上,相抵的十指搭成了宝塔般的形状,也遮挡住了他的下半张脸。看不到他嘴唇的翕动,只听到了他的声音,飘飘忽忽般伴着阴冷空调风来到梦子的耳中。

    “我说,有栖小姐。我要在你的脑袋里放一条蛇。”

    他很冷静地说出了如此疯狂的话。或许需要去看精神科的人不是她,而是精神科的医生才对。

    可能是因为眼前的医生言语沉稳(即便他的发言真的很不正常),梦子没有因此冒出太多过分激动的情绪,也并不打算歇斯底里。她只是坐着,坐在椅子的边缘,总觉得自己马上就要从椅子上跌落了。

    “怎么做呢?”她说着,不自觉发出了一声冷笑,“怎么把蛇放进我的大脑里?而且蛇会把我的脑子吃掉吧?”

    说不定还会继而将她整个人吃掉。这样的治疗手段太不正常了。

    医生好像笑了。梦子并不能看到他嘴角扬起的弧度,也没听到“哈”或者是“呵”之类的笑声。她只是莫名有种感觉,觉得医生在对她笑。

    而且,有点像是耻笑。

    “有栖小姐,您知道木乃伊吗?”他说起了无关紧要的话题。

    梦子想了想,“木乃伊”这个概念在她脑海中很是模糊。她琢磨了好一会儿,才不太确定地说:“是那个……呃,干的尸体?非洲的?”

    支支吾吾的,她都替自己觉得丢脸起来了,幸好医生没有嘲笑她——不对,没有被疯子医生嘲笑,算不上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吧?

    “那你知道木乃伊是怎么制作的吗?”

    “……稍等,我想想。”其实她一点也不知道,只是不想承认罢了,“把尸体丢到沙漠里风干,之类的?”

    说得真像是在制作某种肉干零食。梦子乱七八糟地想。

    医生“啧啧”了两声,竖起的食指立在她的眼前,左右晃了晃。空调风好像变得更阴冷了些,似乎听到身后有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什么粗糙的东西从地毯上低低地爬行而过。她想要回头去看,但医生竖起的手指抓走了她的视线,她注视着那圆润的指尖,听到他说起木乃伊的制作方法。

    现在到底是在给她看病,还是医生在炫耀他的学识?真不知道了。

    “需要将尸体的内脏全部去除,包括大脑。需要用一支烧红的铁棒从鼻子里捅进去,将大脑完全捣碎。脑浆会顺着铁棒流下来,头颅里就此变得空空如也。”

    他晃来晃去的食指轻轻点在了梦子的鼻尖上,冰冷的,倒像是一支被冻结的铁棒。

    “要让蛇进入到你的大脑,可以用同样的方式。要试试吗?”

    “我可以拒绝吗?”

    “抱歉,不可以。”

    这人疯了。

    当梦子在心中下定结论时,地面猛地一震。好像有什么庞大而沉重的东西落在了地上,嘶嘶的吐舌声也被一起碾压在了巨响之下。椅子随之颤动,险些把梦子甩到地上。她踉跄着勉强站稳。从挂在医生口袋的金属笔杆上,她窥见到了一个红色的影子,纤长的三角形,她本以为那是自己的倒影,但红色影子吐出了更加细长的舌头,所以显然不会是她。

    梦子转身,庞大的红蛇就在她的背后,盘起粗壮肥硕的身躯,浅金色的眼眸裂开一道纤细竖直的瞳孔。

    坠地的震动是它闹出的动静,阴森得几乎要没入脖颈深处的寒意也是来自于它。一圈一圈垒起的圆形身躯堆了八层之高,比她的躯干还粗。红色鳞片炸开了,尾尖竖直在空中,啪嗒啪嗒拍打着地面。

    一点一点,它扬起头颅,尖尖的鼻子悬浮般在半空中挪动着,吐出的信子攫取着空气中她的气息,那双金色眼睛始终在注视着她。

    “如果你突然遇到了一只远比你庞大,且一看就来者不善的巨大蟒蛇,你会怎么做?”

    要是有人这么问梦子,她大概会好好思索一番之后,再给出回答。

    遇到比人类还大的生物,这种事情罕见且恐怖,是非得要仔细思考退路不可的。

    可她现在根本不存在思考的余地。

    蛇口裂开来了,嘴边薄薄的一层皮被拉扯得几乎透光,尖锐而洁白的齿在怒吼声中亮出。

    “蛇张开了血盆大口”,梦子本来是想要这样说的,但这蛇身上的鳞片实在是太红了,如同要滴下鲜血般的深红。相较之下,张开的嘴看起来更像是娇嫩的粉色,居然有几分可爱呢。

    大脑自顾自编排着这种莫名其妙的怪异想法,幸好双腿已经迈开了。

    梦子奔跑在深红色地毯上,跨过那垒起的蛇的身躯,与尖牙利齿擦肩而过。肾上腺素激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速度,她觉得自己已经跑得很快了,可那扇巨大的门扉却好像无尽遥远,永远无法触手可及。

    地面又开始震荡起来了。巨蛇挪动庞大躯体,飞快向她逐来,鳞片剐蹭在毛绒地毯上,剥离出痛楚般的声响。

    蛇真的能够在地毯上行进吗?梦子忍不住想。

    她记起了不久之前看过的一个打上了“搞笑”标签的视频,里头是一条蛇爬行在地毯上。它不停扭动着,做出前进的姿态,却始终停在原地,没能前进半寸。似乎是因为地毯会吸走蛇爬行时的力,或者是蛇的鳞片抓不住地毯的绒毛,具体原因梦子已经想不起来了,总之就是类似的理由。

    那么,这条蛇怎么能够前进的呢?

    在这生死关头,想起的居然净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梦子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了。

    她不敢转身,唯恐见到蛇仅距离自己一步之遥。可她必须回头,否则她无法知晓眼下的处境。这样的未知才是最为恐怖的。

    咬着牙,然后调动百分之一百勇气。梦子回头看去,巨蛇离她好远,躯干在原地扭动着,不停扭动,却未能让它前进分毫。

    就像那个视频一样。可是……

    梦子收回目光,却还是忍不住回头再看。

    可是她刚才分明看到了,这条蛇自如般爬行在地毯上,以可怕的速度追逐着自己,为什么现在它难以前进了?蛇类生物在地毯上的劣势,直到此刻才实现了吗?

    不知道。也别再想了。现在可不是放任想象力的时候!

    梦子向前奔跑,继续奔跑。从地毯上伸出的每一根绵软的长丝都让她的步伐变得毫无实感,仿佛正行走在某种虚晃的物体之上。巨大门扉忽近忽远,她伸出手,门把已然触手可及,却倏地消失无踪,去到了难以企及的更远的地方。

    难以推开的、无比沉重的大门,在红蛇的猛烈突进中轰然撞开。

    这只巨大的蟒蛇,此刻已然快要脱离“蛇”的模样了。不知从何时起,它的肋骨从脊椎上戳了出来,穿过皮肉,以苍白的弧度直抵地面。如同一层奇怪的铠甲,罩住了遍布鳞片的红色身躯;又如足般灵活,轻巧而敏捷地挪动着,爬行在地毯上,在这庞大得近乎无尽的空间中横冲直闯,真像一只怪诞虫。

    巨蛇合拢嘴,挤压出的腥臭的风几乎要将梦子的深红短发吹乱。她跃到一旁,勉强躲开了这可怕的牙齿,却被扫过后背的蛇尾拍倒在地。那鳞片一定挂住了她的衣服,完全能听到绷断的撕裂声。

    该怎么办?该往哪儿去?那条蛇又是怎么回事,诅咒吗,还是幻觉作祟?要不要立刻向高专发出支援请求?

    踉跄地奔走在绿意重叠的长廊,无穷无尽的疑问几乎要将她的大脑挤到爆炸。或许确实应该要让蛇钻进她的脑袋里才好,这样就能把一切苦恼的恐惧的全都吃掉了。

    长廊将要走到尽头,然后该怎么办呢?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长廊连接着一处大厅,她就是搭乘电梯过来了,可轿厢又小又慢,绝对是最糟糕的逃生工具了没错了。楼梯在哪里,她毫无头绪,紧急出口的绿色灯牌也不见踪迹。她知道自己必须离开,至少要远离此处的四层才行。

    碎裂的巨响在耳边炸开,甩动不停的蛇尾砸碎了落地窗户。风倏地灌进来了,带着树叶湿漉漉的气味。在大脑给出指示之前,梦子已然调转脚步,奔向风吹来的玻璃空洞。

    毫无疑问,这是眼下唯一能够离开四楼——甚至是一劳永逸地逃离整个建筑物的方式。

    她必须快一点,再快一点。穿过如针般直直扎进地面的蛇骨,逃离那裂开的蛇口。好像有一支骨头从手臂上扫了过去,但并不疼,那就索性别放在心上了吧。她只想着快点蜷起身子,钻过玻璃的空洞。

    然后。不要犹豫,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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