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又一轮的比试在这座小小的庭院上演，士兵们比斗结束得很快，因为熟练下手也有轻重。

    仅有一位士兵受伤有些严重，弗洛伦斯立刻从兜袋里拿出干净的布匹为他包扎。士兵很配合她的动作，看样子这种事弗洛伦斯不是第一次做。

    注意到克劳拉的视线，她解释道，“北境的士兵经常受伤，毕竟战场上嘛。医者协会的人并不会时常在这边，所以我和士兵们都会简单的包扎，但是复杂的……”

    她没有说完，眼神闪过一瞬间的暗淡。很快又变回开朗的模样，“我们也比试比试嘛！让我看看你的剑法！”

    这转瞬即逝的暗淡，被克劳拉捕捉到了，北境战场上有太多战士因为得不到及时的治疗而死亡，本质原因是医者数量太少，且治疗手段实在有限。

    克劳拉又想起了祭司的话，这些文字这些技术都被固定的人垄断，教会学校和大学的建立，一定程度上破开了这种垄断，但实际上只是参与垄断的人变多了而已。

    不打破这种垄断任何技术都不会有太大的发展，克劳拉确信，这也是她来西亚尔玛的原因之一，她要试图破开这些高高墙壁！

    弗洛伦斯领着克劳拉来到一处有些偏僻的走廊，“我们在这里单独比试，不让那些士兵看到！”

    克劳拉知道她是为了照顾自己，心中有些暖意，虽然她确实有些不好意思在侯爵面前展现自己拙劣的剑术。

    将斗篷脱去扔到雪地上，又将挂坠塞进衣服里，克劳拉抽出佩剑。

    “你的衣装真不错！”弗洛伦斯也将斗篷扔开，她的腰间别着好几把剑，甚至还挂着匕首，“你用骑士剑？好吧那我也用这把。”

    和那些士兵一样，从行礼起身的那一刻起，她的眼神，她的气息全然改变了。

    艾洛薇剑法华丽，但挥剑有力，总能出其不意。弗洛伦斯的剑法则是简洁迅速，招招致命。

    艾洛薇很喜欢近身，克劳拉怀疑这是她的恶趣味，喜欢贴近对手近距离观察他的表情。但弗洛伦斯一直保持着谨慎的距离，即使被近身也很快会后撤。

    但她们的共同点都是——爱放水。克劳拉明显感觉她们都有手下留情。几个来回后，克劳拉的剑被挑飞，这已经比她一个月前好多了。

    两人比试了近半个小时，弗洛伦斯停下了攻击，靠在墙上漂亮的脸皱成一团，“克劳拉，我点评你的剑法，你会觉得冒犯吗。”

    “不会。”克劳拉从雪地里捡回斗篷，抖去上面的雪，不急着穿上，先将弗洛伦斯的递给她。

    “你的剑，总感觉少了什么东西，伯爵阁下的也一样。”她将斗篷搭在肩上，冥思苦想一个词来解释她的话，

    “对！是杀气！你没有想要杀了我的感觉。”

    听到这个词，克劳拉不解的歪头，“我为什么要杀了你？”

    “不是要你杀了我，怎么说呢。”弗洛伦斯这时候后悔自己读书少了，要是玛格肯定用一些文艺的话来解释清楚，“你的剑，不像是想伤害我，很轻，没有拼尽全力挥剑。教你剑法的人也是单纯地想让你学会而已吧。”

    “伯爵阁下也是，你们就像祖父说的那种很假的剑法，看着很好看很厉害，实际上不堪一击。”

    克劳拉明白了她的意思，也知道相比艾洛薇和弗洛伦斯她缺少的是什么了——她没有亲手刺向他人的勇气和决心。

    她可以毫不留情地下令将戈里和背叛者处刑，面不改色地看着维尔图人杀死暗杀者，但是她做不到亲手伤害任何人，哪怕是背叛者。

    这是她的剑术难以更进一步的原因吗？为了成为国王她必须要对别人挥剑吗？真到了那个时候，她可以毫不犹豫地亲自动手吗？

    难得地克劳拉产生了一些动摇，她回想起那天月光下，触目惊心的场面。那些大臣不可能任由她成为国王，必定会有武装冲突。

    即使她能够拥有一支强大的军队，她能够冷酷无情地使用他们，自信自己能够掌控好他们，并能够承担战争带来的残酷代价吗。

    还是说，她依然只需要将这些交给艾洛薇，交给亚克，交给塔来做，而她只要一直做好清清白白的自己。

    因为克劳拉的沉思，弗洛伦斯小心地来到她身边，“抱歉啊，克劳拉，我不该这么说你，毕竟你连只鸡都没有杀过，不想伤害他人很正常。”

    面对她清澈的，与比试时截然不同的的眼神，克劳拉扬起嘴角，“没有，你说得很对，我只是在思考怎么才能有你说的杀气。”

    “那种东西很简单，想想你最重要的人被人伤害了，或者最宝贝的东西被人弄坏了——天呐我一定会发疯的！”弗洛伦斯一拍脑门。

    顺着她的说法，克劳拉尝试回想了伊登受重伤的那个瞬间，她第一反应是恐惧，随后是为了主持大局的镇静，而那之后面对纠缠不休的追兵——

    “对！就是这个眼神！”弗洛伦斯再度把斗篷甩开，举起剑，“不知道你想到了什么，现在把我当成你想象的那个人，对我挥剑！”

    鞠躬，起身，转身前进两步，再度转身，笔直竖着的剑将克劳拉的面容一分为二，剑身模糊地映出她另半天脸颊。起势，攻击，防守。

    这一次她坚持得比以往任何一局都要久，甚至划断了弗洛伦斯的一侧的碎发，在她脸颊上划出一道清晰可见的白痕。

    两人你来我往练习了一整个下午，直到克劳拉疲惫得持剑的手都开始颤抖了，她双手撑在膝上，气息不稳，“谢谢你，弗洛伦斯，我有些懂侯爵想要的答案了。”

    关于支撑着士兵一直前进，不会因为霍德华家族不再就停止的答案，克劳拉隐隐有了模糊的想法，但她还是决定去那片残酷的雪原亲眼见证，再回答侯爵——这是她对戍边战士们应有的尊重。

    “虽然不知道祖父想要什么答案，但很高兴我能帮到你。”弗洛伦斯比克劳拉情况好多了，她常年接受这些训练，一下午的练剑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她朝克劳拉伸出手，将她拉起来，“早点把斗篷穿上，北境的冬天特别冷，在这里生病可就要命了。”

    这个下午，克劳拉终于明白了自己少了些什么，虽然知道了，但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如何拥有，并做到像她们一样转化自如。虽然在比试时短暂地拥有了，但这不会长久维持，因为伊登还活着，圣城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越急切地想要改变，只会适得其反，克劳拉深知这点，所以仍然按部就班地在要塞里生活。练剑、和士兵们训练、和安娜指点城堡里的农民在室内种地豆。

    三天后，一只渡鸦落到克劳拉窗前，因为嘴里叼着信件，它只能用翅膀、用头敲窗。幸好克劳拉当时正在房间内，不然这只渡鸦就要被不知情的士兵打下来。

    取下它口中的信件，作为奖励，克劳拉拿出几颗专门为它准备的坚果。

    是塔的信，他的字歪歪扭扭，即使克劳拉逼迫他练了很久的字，也仍然没有太多的改进。信里转达他和侍卫们明日晚餐前就能抵达要塞。

    克劳拉没有回信，反正只有一天时间就能见到信的主人。安娜替她将在壁炉上蹦跶的渡鸦放走，“这些家伙越来越贪吃了，您应该少给它们一些坚果和肉。”

    一想到城堡里天天打闹的伯爵的小猫和女巫的渡鸦，安娜叹气。

    今天一整天都没有见到弗洛伦斯的身影，她给克劳拉留了口信。似乎是她很重要的老师从其他郡回到了西亚尔玛，她迫不及待要去迎接自己的老师。

    伊登跟随一支小分队去山脉附近巡逻，他最近相当热衷这些，在收回防线上比克劳拉还要上心。

    而克劳拉则沉浸在侯爵府的藏书阁中，原本她以为像霍德华这样的主战家族，对知识不会多重视，恰恰相反这座藏书阁中蕴含着大量在海伦女校图书馆中也没有的知识。

    尤其拥有大量关于托里曼人的部落发展史的文献，详细记载他们信仰的众神、文字、图腾的奥秘。

    每个部落都有着相似但细节不同的图腾，每个托里曼人身上的图腾走向又不尽相同。这些不同的图腾又给予了各个部落不同的能力。

    譬如里纳族的图腾是与动物交流并驾驭的能力；维尔图族是快速愈合，除非砍下他们的头、刺穿他们的心脏、在食物里下最致命的毒药，其他手段杀不死他们——他们也是北境最强的部落。其他部族各有分辩食物是否有毒、能够让身体变得如石头一般等各式各样的能力。

    这些都是图腾战士的能力，近些年，部落里能够觉醒图腾的战士逐渐变少，普通战士的数量变多，或许有一天这些图腾都将不复存在——笔者在卷轴的末尾如此担忧道。

    克劳拉倒没有关注过这一点，关于领地里维尔图的战士是否都是图腾战士。她只记得祭司曾提过，维尔图出生的新生儿越来越少，且大都熬不过寒冬，所以祭司一开始选择在山脉这一头生活。

    而奥林德城附近比北境气温要温暖一些，哪怕最寒冷的时候，也不至于完全出不了门。卡莉达是维尔图来到这边后出生的第一个婴儿，同样也是今年的第一个婴儿，祭司说这些时语气沉重，似乎对维尔图的未来十分心忧。

    而女巫们则坦言：这百年间女巫岭里没有任何一位新生儿出生，所有的小女巫都是大巫们一个个从岭外带回来的，大巫年迈后再挑选新的传承人。

    最初的巫者部落已经不出世，凯撒大帝在文献里记录的地方也再也找不到部落的踪影，她们仿佛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样。

    达索琳提到这些时，克劳拉还问她是否会觉得被巫者部落抛弃了。达索琳很平静，“人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最初出走的女巫，何尝不是抛弃了自己的部落。”

    但在这座小小的藏书阁里，克劳拉意外发现了失踪巫者部落的踪迹——霍德华家族在千年前曾遇到过迁移的巫者。她们用众多鹿拉着一辆又一辆奇怪的车，在雪地上驶过，无意间救下了被困雪地的霍德华先祖。

    先祖询问她们去往何方，女巫们回答要去冰原的尽头，她们的鹿飞上夜空，扬起大片雪花，很快消失在云层的尽头。

    这篇已经泛黄的记载，使用的甚至不是帝国的文字，克劳拉只能逐个逐字连蒙带猜地解读。

    而结局让她目瞪口呆，冰原的尽头会是哪里，会飞的鹿群真的不是先祖的想象吗？巫者部落又为何彻底离开这片大陆，一切都无从得知。

    当她想在这片隐秘的角落继续寻找关于女巫、关于托里曼人的一切时，弗洛伦斯呼喊她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克劳拉这才注意到天色已晚，或许是到用晚餐的时间了。她连忙将资料整理好，归回远处，才离开藏书阁回应弗洛伦斯。

    弗洛伦斯很快出现在克劳拉面前，她神色焦急，因为一直在剧烈跑动，脸上泛红，一直哈出白气。克劳拉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顺气。

    过了小会，她终于喘顺了气，转而紧紧抓住克劳拉的手，“克劳拉！帮帮我！这件事只有你能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