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斯萝丝死亡的真相，克劳拉和伊登都沉默了，在伊登看来母亲只是单纯地难产而死，总不能是助产士和医生谋杀了她吧，那样巴特不早就把那些人都杀了吗？

    克劳拉张了张嘴，想问侯爵知道些什么，想要些提示，哪怕是一丝线索也好。

    但侯爵显然不想再谈这些，他转而说起了战场，说起了军队里的事。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直到餐后都没有被提起。

    用过餐回到房间后，弗洛伦斯安慰情绪低落的克劳拉，“祖父经常提起你们母亲，对他来说蒂斯就像他的女儿一样，不一定有什么隐情，只是他不愿意接受女儿的死亡而已——就像他一直觉得我们父亲死亡也是被谋杀。”

    克劳拉强打起精神，不想让新朋友过于担心她。等到夜深人静时，她悄悄点燃油灯，沉重地写下一封寄给艾洛薇的信，希望艾洛薇能帮她调查当年在母亲产房的那几位助产士和医生。

    半夜躺在床上的克劳拉，忽然睁开眼，侯爵的猜测很有可能是对的，如果圣城很早以前就计划将德林郡和要塞纳入他们的版图的话。

    一直驻守要塞的霍德华家就是他们要除去的对象，但他们又不打算做得太绝，让人察觉——至少不能让古斯塔一世察觉。

    这并非没有可能。

    想到这种可能，完全睡不着的克劳拉起身想要去寻找侯爵，转念一想，深夜将一位老人家叫醒这实在不礼貌。

    她只披上斗篷，站在窗前往外望去，要塞里时刻有士兵巡逻，篝火也一直燃烧着，在冬夜里散发着温暖的光。

    不知道若是这群士兵心中的支柱霍德华家族不复存在后，在新的统帅带领下，他们还能够一直坚守在苦寒之地吗。

    晨光熹微，士兵们的喊号声惊醒了克劳拉，她倾耳确定只是日常的训练声，换好衣服就跑下楼，侯爵赫然在训练的最前列。

    “阁下！”她的声音在一片整齐的脚步声中显得无比渺小，但侯爵听到了。

    他立刻望了过来，吩咐副手几句话后，才大步流星来到克劳拉面前。

    “要塞不到六点就会训练，若是吵到你们真是抱歉。”

    “比起这些，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您——”

    她的语气十分凝重，原以为侯爵不会重视一个小女孩的话，但侯爵回以了同样凝重的神情，“我知道了，你先去书房稍等片刻，我立刻就来。”

    他嘱咐侍卫将克劳拉领到书房，自己又重新回到队伍里。

    十分钟后，克劳拉在书房见到了他。

    “这是北境最烈的酒，你要喝一些吗？”侯爵将腰间的酒袋取下，取下封口，克劳拉的摇头拒绝后，他往口中猛灌了几口。

    “能让你大早上就来见我的事，一定非同寻常，你说吧。”

    “这件事有些复杂，我得思索下从何处说起。”克劳拉整理着思绪，同时还要考虑隐去一些不便告知侯爵的内容。

    她将教会与女巫的恩怨，女巫的大致隐居地，以及自己回到领地前后遇到的数次暗杀，莫名出现的黑巫师，戈里与领地骑士们的合作一一道来。

    “所以你认为，教会使用了特殊手段杀害了我的男性后代们，只留下两位女性后代，并在不久后他们还将杀死我，彻底断绝霍德华家族的生路，并让巨魔长驱南下？”侯爵听完后，又喝了几口酒。

    以防他不相信，克劳拉将哈里森回忆的圣城文书，阿方索大主教写给她的几封信也展示给他看。

    “原来如此，”侯爵忽然摇头笑了起来，“霍德华家可从来没说继承人只能是男性。况且你也弄错了一点，哪怕没有霍德华家，这些士兵，这些守卫也绝不会让巨魔踏过德林山脉一步。”

    他说得如此笃定，对他的士兵们深信不疑。

    “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的情报，虽然霍德华家并不会因这种阴谋诡计倒下，但不代表教会可以因此算计我们。我会让人查明你所说的一切。”

    显然他并没有完全相信克劳拉的话，这也正常，眼前的这位老将足够谨慎，才能让北境防线屹立不倒。但只要引起了他的重视，克劳拉的目的也达到了。

    同时她发现侯爵似乎对女巫的存在毫不意外，“您见过女巫吗？活的会巫术的女巫。”

    “当然！”侯爵摆了摆手，“不仅仅是女巫，你母亲——帝国管那边的人都叫做托里曼人，托里曼人的图腾也是远超乎人类想象的神秘力量，更别提巨魔族。”

    “你以为北境这么多年到底在和什么作战，圣城的家伙已经忘记了这片土地还有众多与人类不同的种族，只执着于女巫，真是蠢不可耐。”

    并不是他们不在意托里曼人或是巨魔族，克劳拉知道，他们执着于女巫的重要原因是——女巫与人类结合诞下的后代才能继承女巫的魔力。

    她和伊登都没法使用托里曼的图腾，这一点维尔图的祭司还觉得相当遗憾。而巨魔——在他们眼里人类只是食物，希望教会没有进行过反人类的实验。

    克劳拉顺势提出了想要回挨近德林郡的那一部分防线。

    侯爵慢慢收敛笑容，面色沉重如水，他如冰冷利刃般的目光紧紧盯着克劳拉，想要用眼神逼迫她收回刚刚的话。

    在这巨大的压迫力之下，克劳拉毫不露怯地跟他对视着。她知道，一旦她回避了，除非这位侯爵离世，否则她永远不可能收回那一片土地。

    整点的钟声响起，侯爵先一步移开了视线，克劳拉也松了一口气，她感觉到背后一片濡湿，不愧是北境之柱。

    “你觉得，让这些士兵前仆后继、不论生死地奔向战场的理由是什么？”侯爵站起身，手里仍然紧握着他的酒袋，两人谈话的桌旁就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窗，从这里可以看到士兵们已经结束早训，前去吃早餐。

    克劳拉斟酌着回答，“是信仰！”至少维尔图应当是基于对高山众神的信仰，才留在那片荒原。

    “你应该亲自去感受一下。”侯爵如此道，“等你或是伊登明白这一点后，那边的防线我就交由给你们。包括我昨天的话，这些都将由你们自己去寻找答案。”

    他没有彻底拒绝，也没有同意，显然并不信任两位年轻人可以将防线守住。

    城堡里的仆人前来告知两位早餐已经准备妥当，侯爵随意抬手，“走吧，克劳拉，一起去用餐。希望你们吃得习惯要塞的三餐，肯定比不上你们在王都或是在德林郡的日子。”

    穿过走廊时，侯爵突然提起了另一件事，“听说你来这边，主要是为了前往西亚尔玛自由大学？”

    克劳拉的思绪仍然沉浸在他之前的话中，闻言侧头，因为不清楚他的用意，只是点点头。

    “帮我一个忙，将玛格也带去。作为交换，你可以向我提一个要求——当然，防线的事情不可能。”

    “我只是进去看看，替我的领地招收一些管理者，不是去上学，很快就会出来。”克劳拉已经知道玛格丽特的事，三年前从海伦女校毕业后玛格丽特，也想像男校的学生一样申请各地的大学，不出意料没有一所大学招收女学生，所有的大学都对她大门紧闭。

    哪怕侯爵亲自请求国王，也没能换来一丝恩典，玛格丽特至今没有踏入过她梦想中大学一步。心灰意冷的玛格丽特从此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久久不与任何人往来。

    “进去看看也好。”侯爵遥望着窗外，皑皑雪山隐在云雾间，这时的他不再是一位将军，只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真心爱护孙女的祖父。

    “好。”这对克劳拉来说没有任何损失，还能白得一位将军的承诺，“只是，要由我去告诉玛格丽特吗？”

    “怎么能让你去！”弗洛伦斯的身影出现在走廊的尽头，显然她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她欣喜地跑到克劳拉身边，“我去！我去告诉玛格！我是说——我去嘲笑她，还需要别人的帮助才能去大学什么的。”

    “弗洛娅，太没礼貌了。”侯爵虽然在批评她，脸上却带着宠溺的笑容。

    “天呐！克劳拉！你怎么说服教会同意你进去的，太厉害了吧！那些大学里看门的司铎，只会张嘴说女人不能来神圣的学院，他们难道不是从女人肚子里出来的——”

    “弗洛娅！”

    下午时，玛格丽特出现在她房间门口，朝着她深深鞠躬，很快又跑走不见了。

    原本想告知她什么时候前去大学的克劳拉，又收回挽留她的手臂。

    一直腻在她身边的弗洛伦斯轻哼，“玛格是这样的啦，你告诉我时间，我再告诉她好了。”

    “嗯，没关系，还要过两天等我的战士们来这边，到时候我自己去告诉她。”

    到底是要一起去大学里的同伴，去之前一点交流也没有怎么行。

    北境冬日积雪很厚，除了要塞几乎无法外出。不过弗洛伦斯告诉克劳拉，通往山脉和城镇的主干道每天都会有平民和士兵去清扫积雪，确保巨魔入侵时，军队和后勤在雪地里也能畅通无阻。

    这让克劳拉不由得感慨，西亚尔玛要塞真的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军民一心，互相守护。

    庭院里传来一阵喊叫声，克劳拉来到窗前，发现是伊登在和要塞的骑士们比剑。身边围着不少士兵，连侯爵本人都在人群中抱胸旁观。

    两天没练剑的克劳拉也有些蠢蠢欲动。

    “你喜欢剑术吗？”弗洛伦斯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那些吵吵嚷嚷的士兵们。

    “还好，最近在学习剑术，所以想看看别人比拼剑术。”

    弗洛伦斯立刻兴奋拉起她的手，“那我们直接去庭院里看吧！我还以为你对这些不感兴趣！”

    说做就做，她拉着克劳拉像一阵风一样跑下楼，跑过安娜，经过走廊的女仆们、侍卫们。

    “玛格说王都的女孩们都不喜欢这些，我以为你也像她们一样。”

    “看路！也不是全部，我认识一位，她的剑术非常精湛。”

    两人差点撞上了正打扰卫生的女仆们，引来女仆长一阵呼喊。

    “是吗，等见到你的朋友我可一定要和她好好比划比划！”她的脸上露出了和艾洛薇相似的神情，一种很危险的表情。

    她带着克劳拉挤进人群里，士兵们发出善意的笑声，“弗洛娅，你也要来比试比试吗？”

    “今天不了！我得陪我的新朋友，以后再收拾你们！”

    士兵们这才注意到克劳拉，微笑着点头示意。

    这一局伊登落败了，但他心服口服，平静地与对手行礼。

    “你的剑不够狠，不够有力。”侯爵评道，他的声音很沉稳，“从比试开始的那一刻起，你的对面就不是同伴！而是敌人！”

    侯爵叫了两个名字让两人做演示，两位同样年轻的士兵出列，行完剑礼后，两人的眼神立刻变得不同，似乎面对的是深仇大恨的敌人，出剑迅猛又刁钻。

    不到一刻钟，左边那位落败，右边人的剑再偏上一些，就要刺穿他的喉咙。

    “输了的加训。”侯爵冷酷地下令，“北境的生存法则就是如此，在比斗中对同伴心软，就是在战场上害死同伴。”

    “下一次巨魔来袭，你必须要和士兵们一同上战场。”侯爵对着伊登道，随后他又转向克劳拉，“你若是想，也可以一起。”

    “好。”伊登的目光如炬，短短一天，他就见识到了北境的残酷，但是他心中却没有一丝惧意。收回防线是克劳拉想要的，他会为此竭力争取到侯爵的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