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亚尔玛要塞坐落在一片荒原，目之所及就是连绵的德林山脉西。

    霍德华家族是与众不同的家族，早在索滋帝国建立前，他们就驻守于北境。无论索滋多少代王权交替，霍德华家族从不干涉。

    国王与这一北境家族达成了微妙的平衡——前者负责提供钱与装备，而后者永恒驻守于荒原之上。

    但这一代的霍德华家似乎有些命途多舛，十年前一场与巨魔战役中，意外发生特大雪崩，老侯爵的两个儿子都葬身于此。精心培养的下一位继承人，也因三年前战场上过于激进，困死在暴风雪之中。

    如今霍德华家族只余下侯爵本人及两位年轻的小姐。

    10月克劳拉寄过去的信，很快得到了回信，侯爵阁下对两位的到来表现出极大的欢迎，并希望两位能与霍德华家共度冬星节。

    一望无际的白色荒原上，忽然出现一个黑点，幸运的是黑点处在的位置在一片被冻死的河流上，没有被雪地掩埋。

    这正是用传送阵来到隔壁郡的克劳拉一行人。

    克劳拉闭着眼，手撑在马车壁上，试图用这种方式缓解眩晕感，竭力抑制胸口翻腾地想要呕吐的欲望。

    相比之下，明明是第二次传送的伊登，反应比她更激烈，已经打开车门，栽倒在冰面上了。

    安娜不得不把他拖回车里，又去驾驶位查探里奥的情况，里奥趴在座椅上，口里还念着两匹马——但马的情况可比人好太多了，至少还能站稳。

    刺骨的寒风袭来，尽管安娜并不怕冷，还是裹紧了斗篷，回到车里。

    缓了好一阵，克劳拉终于感觉眼前的世界不再旋转了，她尝试着睁开眼，问道：“我们到西亚尔玛要塞了吗？”

    虽然法阵是在达索琳大巫的协助下完成的，但安娜也有些不确定具体传到哪了，“在河面上，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看到要塞。您已经缓过来的话，要不我们就出发了？”

    得知克劳拉想要来隔壁西亚尔玛要塞后，刚回到德林郡的安娜立刻兴冲冲表示可以画传送阵，将众人传送过去。

    安娜虽然法阵水平有所提升，但能传送的人和物还是有限，最终决定克劳拉和伊登先行去要塞，而塔和几位雪鸮骑士带着侍卫和货物后到。

    亚克留在领地，负责冬日领地巡视。雪莉跟着萨曼在纺织厂呆得正起劲，安娜回来后，她就对克劳拉的起居日常完全撒手不管了，这让克劳拉哀怨了好几天。

    对于传送阵，克劳拉一开始还是期待的，伊登同样，上次他被传送时完全处于昏迷状态，醒来后伤口都快愈合了。

    但很快，真正经历过传送后，经历过这种天翻地覆的感觉后，她希望这种体验不要有第二次。

    “第一次传送这样很正常，您多来几次就会适应的！”一点都没受影响的安娜，肩负起了赶车的重任。

    冰面上并不适合跑马，马的四蹄裹上了一层粗糙的布，仍然只能缓慢地行驶。

    终于缓过来的伊登，打开窗户哈出一团白气，冷风让坐在马车里的几人都清醒了不少。这里比奥林德城更北边，也更快被白色侵染。

    马车行驶了将近半小时才望见了要塞的影子，西亚尔玛要塞——帝国最北的防线。

    经过重重检查，马车顺利进到要塞内部。和外面冰天雪地不同，内部的雪都被侍卫们铲得干干净净，当然因为天气过于寒冷，仍然有一层薄薄的冰附在地面上。

    身穿全套装备的侍卫与骑士们在要塞里或巡逻或训练，每个士兵脸上都带着肃杀，如同严冬一般。和奥林德城堡里不同，这里的士兵入冬以后时刻要做好战斗准备。

    已经接到消息的霍德华侯爵正站在古堡门口迎接，他的身边是裹得厚实的女孩——是侯爵的孙女，只有一位，克劳拉不确定这是哪一位。

    马车交由侍卫牵走，里奥和侍卫一同，将必要的行礼搬上楼。

    这是她们与霍德华侯爵第一次见面，克劳拉还有些拘谨，对于这位名声在外的铁血大将。

    他身形很壮硕，哪怕已经年过60，眉毛已经发白，但没有影响他如鹰般锐利的眼神。他穿得并不厚重，实际在寒冬里还显得有些单薄，但亚麻布之下结实的肌肉让人觉得有些心惊胆战。

    伊登立刻发挥他交际花能力，热情地和侯爵打招呼。而侯爵本人一脸严肃，上手一寸寸捏过伊登的骨头，边叹气，“巴特的儿子是这种花架子吗？”

    旁边的女孩立刻阻止他，“祖父，您至少将客人请到屋内后再做这些失礼的举动！”

    话毕她友好地朝克劳拉眨眨眼。

    霍德华的鹰目又盯着克劳拉上下打量一番，勉强道：“眼神倒是不错，不像巴特，像蒂斯，请进吧两位。”

    他的巨手用力拍了拍伊登的后背，半挟着他往里走，伊登甚至不敢回头向克劳拉求助。

    待祖父转身后，年轻的女孩才轻跳跃一下，来到克劳拉身边，“克劳拉！你就是克劳拉吗，我可以这样叫你吧！我是弗洛伦斯——我们的名字都和花有关呢！你是花中之王，我是盛开的花……这是你的贴身女仆吗，她叫什么名字……”

    弗洛伦斯比克劳拉小了一岁，她一直在这座要塞里长大，除了姐姐玛格丽特和几位女仆之外，几乎没见过多少同龄女孩，拉着克劳拉一直絮絮叨叨地说话，但很快她又小心观察克劳拉的表情，“我一直这么说话，你会觉得我烦吗？”

    “不会啊，没人会觉得漂亮活泼的女孩说话烦吧。”克劳拉也有一段时间没和年龄相仿的贵女交流了，这让她有些想念在海伦女校的日子，“这是安娜。”

    “你好安娜。”

    “您好，弗洛伦斯小姐”

    “你们怎么过来的？明明我们昨天才收到你们的信，难道信发出来的同时你们就出发了？”

    克劳拉回望一眼安娜，后者回了一个笑容。她这才回答道：“我们使用了一些女巫的手段提前到了，后面还会有一支我的士兵队伍到来……”

    她话还没有说完，弗洛伦斯捂住胸口，不可置信道：“女巫？女巫！真的吗——”

    弗洛伦斯的声音有些过于大了，引来了她身边女仆长的轻咳。她稍微收敛了一些，压低声音，像是在讨论什么秘密，“传言是真的，德林郡真的有女巫啊。”

    克劳拉只点点头，没有透露安娜的身份。她这时发现侯爵阁下和伊登都不见了踪影，四下望了望。

    “祖父多半带着伯爵阁下去比斗了，你知道的男人们就爱这些。”弗洛伦斯领着克劳拉上楼，“我带你去你的房间吧，你们会在这里度过冬星日吧！”

    相比奥林德堡，西亚尔玛的城堡要小很多，整体呈回形，位于星形要塞的最北部。将平民城镇牢牢护在身后。

    弗洛伦斯一直叽叽喳喳给她介绍着这座要塞的情况，“这是你的房间——我的房间就在不远处，你拐过那个拐角就到了！”

    屋内有些昏暗，哪怕拉开窗帘，采光也比不上奥林德堡。

    倒不是霍德华家苛待客人，他们家中哪怕主人也大都住在这种房间，数百年来要塞很少大规模翻修，只有因为战争受损不得已需要修缮时，才会向王室申请——可想而知这个家族的节俭与坚韧。

    一直没见到霍德华家的另一位小姐，克劳拉出于礼貌提了一嘴。

    “玛格丽特？玛格丽塔那家伙，很少出门，天天呆在房间里也不知道在干嘛。”弗洛伦斯提到她的姐姐时，眼里有嫌弃更多的是关心，她抱怨着，“客人来了也不出来打招呼，天天呆在房间里再怎么样反正也上不了大学。”

    走廊尽头的门忽然被打开，两人谈话的主角出现在门口，身后是一片昏暗的房间，“弗洛伦斯！闭嘴！你再提一句大学，我一定撕烂你的嘴！”

    “哈？你当着客人说什么呢！这就是霍德华家的教养吗？我都想象得到别人会怎么想我们家——”弗洛伦斯激动地跳起来，像一只被激怒的小鹿一样。

    玛格丽特这时才注意到克劳拉与安娜，她敛去所有表情，冷漠地朝两人行礼后，迅速缩回房间内。女仆长立刻跑到她房门口，反复敲门询问她晚上是否与客人一起用餐。

    愤愤不平地弗洛伦斯领着克劳拉进到房间内，让人将房间内的壁炉点燃，

    过一会她就气消了，回过头安慰克劳拉，“希望你能原谅玛格丽特的无礼，她只是有些孤僻，人不坏。”

    克劳拉却问了另一个问题，“上大学是怎么回事？”

    “能怎么样，无非就是被拒绝了呗，女人不能上大学。”弗洛伦斯很快转移话题，又向克劳拉询问女巫的事，“女巫们真的像传言那样，随随便便就能让地里的粮食全部枯萎，吃婴儿永保容颜，还喜欢用年轻女孩的血泡澡？”

    “都是谣言，女巫们……”克劳拉和她讲述着她达索琳和那群小女巫们在德林郡的日常，将那些神奇的魔法，让弗洛伦斯惊叹连连。

    等到晚餐时，弗洛伦斯就和克劳拉亲如姐妹一般，她亲昵地挽着克劳拉的胳膊，一路蹦蹦跳跳来到餐厅，“天呐——真有那么多好吃的？”

    “嗯，王都的咖啡馆里确实会有很多与众不同的甜品，据说只有王室的甜品师才可以做出同样的。”

    “难怪玛格对王都念念不忘，我看未必是因为大学，说不定是因为这些好吃的！”

    不多时，侯爵带着伊登也来到餐厅，看伊登的样子绝对经历了一番相当友好的剑术交流，侯爵最开始脸上的冷漠已经融化，变得明朗很多。

    他与伊登谈笑着落座后，这才微笑着看向两个女孩，“看来你和克劳拉相处得不错。”

    “我们已经成为很好的朋友了！”弗洛伦斯立刻大声宣布，克劳拉认同地点头。

    侯爵下令让仆人们上菜，这时一道瘦长的身影才出现在餐厅门口，又慢慢地飘到桌前，没有打招呼，自顾自地拉开椅子坐下。

    “玛格！虽然我很高兴你能下来和我们用餐，但是客人面前，你应该持着基本的礼貌！”侯爵眉心紧皱一瞬，很快舒展开，吩咐仆人准备新的餐具。

    “日安，德文希伯爵，日安，德文希小姐。”很长时间没和人交流的玛格丽特，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侯爵叹口气向两人道歉，但兄妹两都不在意这些，很快餐桌上聊起其他话题来。侯爵询问伊登治理领地是否遇到麻烦。

    伊登毫不犹豫地表示领地几乎是克劳拉在管理，他还是最近才开始负责领地巡视的事情。

    锐利的眼神再次落到克劳拉身上，她感觉这到目光里有很多她读不懂的情绪，不是对她能力的怀疑，而是一种怀恋。

    良久，侯爵又重重叹了口气，“蒂斯若是活着，也不知道你们会如何——至少你就不用卷入王室的纷争之中。”

    听侯爵的口气，他似乎和两人的母亲相熟，伊登不由得问了蒂斯萝丝的事。

    侯爵说出了和塔一模一样的话，只是这些克劳拉都没得及告诉伊登。

    “她是里纳族的下一任族长，原本应该是——她偏偏要和巴特离开德林山脉。”侯爵口中带着满满的不赞同，显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明明应该是雪原自由的雪绒鸟，却偏偏要往牢笼里去。”

    原本克劳拉也不理解，但想到维尔图祭司，她忽然猜测，或许蒂斯萝丝的动机和祭司一样，都想让蛮族人来到山的这一头，只是到底是什么导致了她的失败。

    “蒂斯，也就是你们母亲死后，王都是怎么赞扬她的？”

    蒂斯萝丝牺牲自己，在恶魔手中保护了两位孩子，王都的人都称她为英雄，赞扬她的伟大。

    但和蒂斯萝丝之前拥有的所有名头比起来，克劳拉觉得英雄母亲这个词实在有些说不出口——这是人们强加给她的，没有问过她的意愿，甚至她本人都不知道。只是死后空荡荡的名头，人们根本不了解她过去的一切。

    “英雄母亲。”伊登自然而然地说出口。

    果不其然，侯爵嗤笑起来，“荒谬的头衔。”

    他摇摇头，神色忽然有些悲痛，也有些无力，“去找找你们母亲死亡的真相吧，你们应当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