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正巧是礼拜日，尽管教堂已经关闭，但九点的钟声仍然准时响起。

    克劳拉睁开眼，意识到自己睡过头了，居然也没有一个人叫醒她。

    一束阳光透过未完全合拢的窗帘，挤进房间里。

    睡得太久让克劳拉的脑袋有些昏沉，她翻过身抱住枕头，想要继续赖会床。

    将毯子和床单弄出乱七八糟的褶皱后，她终于爬起身，摇铃将侍女们唤进来。

    领头的仍然是雪莉，克劳拉坐在床边晃着腿，“啊，雪莉，你还没有走啊。”

    “小姐你在说什么？我只是白天不在您身边，又不是要离开领地——当然等商队组建起来，也许会离开吧，至少现在，我还是你的贴身女仆。”

    雪莉一翻白眼，将洗漱用清水端到她面前，“阁下特意让我们今天不要喊你起来，让你休息一天——不用担心，阁下和菲米娅在书房，晚些时候会一同前往西边。”

    本来不担心，现在担心起来了，克劳拉不怎么信任伊登处理事务的能力，又想着算了，难得伊登今天这么上进，大不了她明天再好好检查一次。

    “小姐，你今天要穿什么？”

    克劳拉挑了会，就穿着纯白的丝质衬衣，以及安娜为她制作的黑色长裤。

    “可是晚上夜风很凉，你至少穿上马甲与外套……”

    “这种丑陋的马甲，我可真不想用来搭配安娜为我精心准备的长裤——替我拿一件披风就行。”

    只是克劳拉想到裙子穿紧身束腰以及她日常穿马甲很重要的原因是为了托住和保护胸部，不穿马甲的话，可不利于她跑跳骑马。

    雪莉将衣服捧到克劳拉面前，但她却仍然坐在床沿，迟迟没有动作，还屈起一边膝，单手支撑着，托腮思考着什么。

    这个动作放在以前，若是被菲米娅瞧见了，指不定又要长篇大论地批评小姐，只是现在菲米娅已经懒得在这方面指教克劳拉，雪莉叹口气。

    思索了一阵，克劳拉也没想出什么好主意，于是直白地问侍女们，该怎么样才能让她不穿马甲和束腰也能托住胸，便于她活动。

    几位侍女被她问得面红耳赤，支吾着不敢说话。

    这种事明明也不是什么很羞耻的事情，可是女孩们私下都不敢讨论，这也太怪了。克劳拉没有强求她们回答，心想着不然将束腰贴身穿在衬衫里。

    “小姐——”终于有女仆颤声说道，“我的母亲是农妇，在村里，妇人们都是简单地用布条紧紧裹住胸部……像裹住伤口一样。”

    “那样不会难受吗？”克劳拉光想象一下都觉得有些透不过气，就和这束腰一样。

    “没办法，若是不这样，可是会被认为勾引……”小侍女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快垂到地上了。

    “好吧，你们先下去，这里就留雪莉就好。”

    侍女们低头退了出去。

    克劳拉这才站起身，让雪莉替她更衣。她还是决定将束腰贴身穿着，系带松一些就好。

    “小姐，你不要总是说一些出格的话。”雪莉隐隐担忧着，虽然她也即将要做些在他人看起来出格的事，“在私下里说说就算了。”

    “为什么不可以说，正是因为大家都闭着嘴不敢说，这种事才会被别人拿来作为攻讦你的话，因为他们默认这种事你不敢回嘴。”

    包括女巫们的做法也很奇怪，她们就像闭目塞听一样，从不为对外界无辜被指控的女孩们发声。偷偷救她们又怎样，这么多人她们根本救不过来。

    想要掌握话语权，不仅仅要张嘴说话，就要牢牢将权力抓在手中，站在高处说话。女巫们没有从教皇手中争权，心甘情愿沦为这些神父的附庸，才导致了后续悲剧。

    而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不仅如此她还要打破思想和文字上的垄断，让平民也能学习，可不能让这些贵族说什么平民就信什么。

    “小姐，你好像长高了。”替克劳拉穿衣时，雪莉发现不知不觉中，克劳拉已经高了她半个头了，“要量一量吗？”

    克劳拉点点头，她好像确实长高了不少，都比艾洛薇要高了。

    “5英尺9英寸。一年多长高了接近2英寸。”事实上克劳拉在同龄女孩中本来就算高个了，大抵因为父母都是北境人，没想到这一年因为锻炼增加——被迫到处走动，加上这一段时间的训练与食欲增加，又让她长高了一些。

    说着雪莉就担忧起来，“王子殿下也不过将将6英尺，您这么高，可不会让殿下不满吧。”

    克劳拉才不管谁不满她的身高，拿起披肩搭在手肘，随口吃了一些雪莉带来的早餐，就往外走。

    一路上她新奇的装束引来了侍卫与仆人们暗中打量。

    伊登见到她后也眼前一亮，“若拉，你这样子可真叫人惊喜，就是穿得会不会单薄了些，晚上会不会着凉……”

    “不用担心，我带了披肩。”克劳拉望着窗外的太阳，回想起前两天被太阳毒晒的经历，抬手取走了伊登戴着的三角帽，转而戴在自己头上。雪莉立刻心领神会，用小卡子将帽子固定在她头上——毕竟帽子对克劳拉而言有些大了。

    忽然被取走帽子的伊登笑容还挂在脸上，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克劳拉毫不客气道：“如你所见，我这么穿可不好搭淑女的帽子，你再让里奥为你拿一顶。”

    “好吧好吧，里奥！没听到若拉的吩咐吗！”

    祭祀要晚上才开始，但白天小镇已经是热闹非凡。维尔图族人建设速度很快，小镇虽然没有完全建好，一个多月时间已经建起了近百栋房屋。

    但不少战士们更倾向挤在一起住，只有有家庭的族人才和家人住在了一块。

    如今小镇处处结着彩色的飘带，往来的维尔图人穿着与帝国截然不同的民族服饰，戴着各式动物的牙齿或角制成的帽子和项链。

    克劳拉注意到他们手上的奴隶印记淡了很多，有些甚至已经消失，猜到又是达索琳大巫的功劳，感觉欠女巫的债越来越多。

    她不由得轻触自己的挂坠——工匠用银精心雕了一小只展翅的雪鸮，而爪中抓取的正是那天塔送来的白珠。

    除了维尔图族人，城中与周围村庄的平民也在路上穿梭着，惊叹地打量着与他们完全不同的文化。

    克劳拉不想太显眼，便让跟随的骑士们各自散开。

    雪莉神神秘秘地和萨曼一起去找维尔图的祭司，而伊登早就混进广场附近的战士圈去围观比斗。

    将帽檐压低，克劳拉在广场上随意走动着，广场一边是比斗圈，另一边则是小型市集。

    当然祭祀的地方在更南边空旷的平地，那边靠近祭司的住处，已然搭起了一座不小的平台。

    有时克劳拉觉得维尔图傻得让她无语，有时又觉得他们其实挺聪明的。现在有战士广场上卖烤肉串、烤地豆，另一边卖的则是一些新鲜刚采集的果子，还有酒与果酿，价格都不贵也就一两个铜币。

    再往里些则是一些女人们编织和制作的手工品，还有城中跑来摆摊的商贩。

    克劳拉走近烤肉摊，这是将一块又大又薄的石板架在火上，肉串就在石板上烤，撒上的盐与特殊调味的果汁也不会落近火堆里被浪费。

    因为价格便宜，烤的肉串又香，已经有不少人在摊前排队——不少都是带孩子的妇人或是年轻的男子。

    加入排队队伍的克劳拉，容貌隐在帽子下，又穿着奇怪的裤装，周围的人都默认她是一位男子，年轻人和她搭话，“嘿，伙计，你这裤子哪里做的，不得不说太酷了。”

    而有些见识的认出她服装的材质都是上好的丝绸，能这么穿的非富即贵，扯住找她搭话的年轻人，“你不要打扰这位贵族老爷，好好排你的队。”

    克劳拉一抬帽檐，“家人为我做的。”

    她毫不掩饰自己女人的身份，就这样落落大方地站在人堆里。

    索性北地的风气比王都开放些，若是在王都贵女独身一人穿着怀疑，还在平民堆里，第二天就会沦为上流社会的笑柄。

    一开始和她搭话的年轻人反而不好意思了，别开脸去和同伴聊天。

    一队维尔图的战士巡视路过，为首的塔一顿，示意身后的战士继续巡逻，而他则快步走到克劳拉身边，微弯腰，压低声音在她的耳边道：“希姆，您怎么在这？”

    克劳拉感觉到有人靠近，看影子都知道是塔，果不其然就听到了塔的声音，甚至都不用回头，

    “排队买东西，都说了在外面少用尊称——你怎么知道是我。”

    这还用寻找吗，克劳拉永远是人群里最与众不同的那个，塔没有说出口，“您要是想吃，我烤得比他好多了。”

    “这不是好不好吃的问题，我想来这边逛逛，买点东西……”

    “我就说嘛，原来是个蛮族的女人。”方才几个年轻人高声谈笑着，时不时朝两人投来意味不明的目光。

    “她看过来了……”

    “有什么关系，除了那女的，估计也没什么蛮族人听得懂帝国话——”

    克劳拉抿唇，心情实在算不上好，这种话不仅在贬低她，也是在侮辱维尔图族人。

    周围维尔图人也望过来，他们撸起袖子，连烤肉的摊主，都停下手中的动作站起身。

    男孩们哪见过这种架势，色厉内荏高声道：“你们不过是领主的奴隶——若是伤害了领民也是要被发卖的。”

    克劳拉摘下帽子，并夹在腋下，看到虽然嘈杂，但仍然在排队的人群，一拽塔将他拉进队列里，“帮我排队。”

    而她慢条斯理地将胸针佩戴上，走到男孩们面前，她的身高足以让她俯视这些长得不怎么高的十几岁男孩。

    “我不太喜欢将他们称为奴隶，他们也是我的领民，希望你们明白这一点——当然我是一个很仁慈的人，向被你们冒犯到的维尔图族人道歉并取得他们的原谅，我就会原谅你们的过错。”

    雪绒鸟展翅的胸针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哪怕再没见识的领民也在各种飘扬的旗帜上见到过这个纹章。

    “是领主大人吧。”

    “我在田里见过她，应该是领主没错。”

    “看她可不就是巴特大人的样子吗……”

    周围的来自村庄的平民们窃窃私语，眼中都带上了尊敬之意。

    而这几位男孩居住在城里，他们清楚地知道女人才不可能当领主。

    但想要揭穿这女人假冒领主的话语却堵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你们若是不愿意道歉，我只好将你们交给城卫队，放心在德林郡，冒犯领主不是什么大罪——”

    “等等，我们道歉！”

    “抱歉！请原谅我们。”

    克劳拉微微侧身，避开他们的鞠躬，“不是对我，向被你们冒犯的维尔图人，以及在场的所有女性——用这种轻蔑的语气提起女人，对得起你们的母亲吗。”

    男孩们咬牙，他们明明提到的是蛮族女人。

    而周围的平民原本是看热闹的模样，但听到眼前穿着新奇的贵族似乎是领主，各个态度就变得义愤填膺，怒视着他们，仿佛他们真做了大逆不道的事。

    男孩们只好挨个向附近的维尔图族人道歉，这帮五大三粗的蛮族人，还粗鲁又不满地哼哧着，用蹩脚的帝国语说：“对希姆不敬，不欢迎你，离开，不卖给你们。”

    更有甚者挥舞着拳头，恐吓着他们。

    待男孩们落荒而逃后，克劳拉才微微扬起声调，“维尔图族是我的领民，你们的同胞，绝非我的奴隶，从今往后我不希望听到任何类似的言论。”

    当然克劳拉知道，领民对蛮族人的不喜光靠她几句话不会逆转，只能等到将德林南区域拿回来后，她会亲自与维尔图族驱逐巨魔，届时再转变他们的名声。

    一队骑士小跑着前来，“阁下！您在这里，出了些事——”

    而在空中盘旋的夜莺也同时落到她肩上，“阁下，有些脏东西混进了宴会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