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劳拉继续她最初询问的那些问题，玛农虽然有些奇怪贵族小姐居然对此感到好奇，还是从流如善地回答了她。

    他们家共有将近4英亩地，分成两块，一块春天种植大麦，另一块冬天种植黑麦和豆类。休耕时会种些牧草供给牛羊食用，牛羊吃剩的则会收割起来，卖给需要养马的人。

    至于收成，她说大麦每英亩需要至少4桶谷作种，早些年一年收成将近16桶，但近两年只有14桶不到。

    玛农所说的桶，是一种度量方式，古斯塔一世在全国范围推广了这种桶，命令所有的木匠都要按照这一标准制作相同的大小深度的桶，方便计算收成与纳税。

    一桶为一普尔，相当于30升，再根据作物种类的不同，规定了每桶的重量，比如一桶小麦约为25kg，大麦为22kg。

    尽管会有误差和漏洞，但克劳拉觉得这是古斯塔一世陛下作出的最伟大的制度之一，若是他不那么热衷于战事，他绝对是一位值得人称赞的国王。

    这些数据早些年的能与领地文书对上，误差没有超过1桶；但是近两年的似乎不太对。

    这些农民的收成，领主要收取5成，可以直接上交作物或者提交折算后的现金。

    克劳拉向玛农确定，大部分农户都是这个收成吗。玛农回答大差不差，只有少部分人家不够尽心尽力，收成才12桶甚至更少。

    黑麦的产量也不同，玛农的说法是村里几乎都有10到12桶每英亩。

    但是乔治上报的数据为领地平均产量8桶每英亩。当然不排除偏远地区产量不高，但是误差属实有些大。

    德林郡共有将近2000户农民，若是虚报了数据，那有近百吨的粮食不知所踪。虽然数量并不多，但短暂地供养一批士兵足够了。

    会是乔治本人虚报的，亦或者是下属的税收官虚报的，克劳拉不得而知。

    总之乔治已经被她关起来了，回去再盘问一番。

    将这些数据一一记录在小册子上，克劳拉又问了不少问题，包括她们除粮食外日常开销，平日的饮食，是否有存款等等。

    越问她越觉得哪怕是领地中心，平民的生活也并不好过，一半的粮食上交领主，剩余的还需要留种，有余粮能卖出去的仅是少数。

    再加上教会严格控制平民食用肉类的数量，在教会看来，过多食用肉类是对神明的不敬——贵族可以用足够多的侍奉买下食肉的特权。

    平民们日常能食用的粮食并不多，种类也不丰富，肉类基本只有鱼，但鱼并不好储存，除非用盐腌制，而盐的价格也偏高。

    克劳拉边写边思量着，如何才能让领民平稳地渡过小冰河时期，减少税收并不现实，王都可不会减少对德文希家的税收，德文希家短时间内可以垫着，久了只会负债。

    增加全新作物种类是方法之一，但如何提供粮食产量，她实在不知道。这方面还是术业有专攻，连农民自己都无法保证，她从未接触过这些更是难以做到这些。若是有专门研究这方面的学者就好了。

    正当几人交谈时，屋外传来一阵喧哗声，杂七杂八的人声在外交织着，玛农忙说道：“应该是男人们回来了。”

    果不其然，随后就有人猛地推开大门，粗犷的男声叫嚷着：“玛农！这该死的贱驴真是太过分了，我们一定要去找神父主持公道——大白天的你关着门做什么？”

    男子刚一进门就感知到一道凌厉的视线，仿若被野兽盯上一般，他瞬间汗毛直竖，定睛确定了视线的来源——他的家中怎么会有一个蛮族人。

    “噢，天呐！在客人面前你就不能有礼数一些吗——小姐希望您能原谅我丈夫的无礼。”玛农连忙起身，又将被他推开的大门关好。

    因为这一插曲，男子一直在门口徘徊不敢进到餐厅，克劳拉招呼他赶紧过来，并询问他刚刚那番话什么意思，村民们遇到了什么麻烦。

    男子小心地觑着塔的脸色，见他虽一脸不快，但什么都没有说，或许是中间那位小姐的护卫，这样想着，他这才一点点挪进屋子里。

    也不知道一位贵族小姐为何会出现在他家中。至于他刚刚的话，他可不认为一位小姐能帮什么忙，多半是觉得好玩来乡下看看，“村民没遇上什么麻烦，大家都过得很好。”

    这种眼神克劳拉见过很多次，只是都是在王都里，小时候大人们用这种眼神看她——你一个小孩子又知道什么，长大后贵族男性们用同样的眼神看她——你一个女子知道些什么。

    克劳拉不自觉带上压迫性的笑容，手中晃动着的炭笔也停下，“说来听听，我想要知道。”

    “您还是……”男子的话还未说完，他的妻子玛农打断他，“是因为磨坊主的事！”

    “喂，玛农，这种事告诉她们做什么，又帮不上忙。”

    但玛农可不这么认为，她不相信一位普通的贵女会向她询问那些问题，眼前的女孩一定和蒂斯大人一样，是真心想帮他们解决一些事情，

    “这附近只有一家磨坊，所有人都只能去哪里，但是磨坊主老布朗居然要收三分之一的粮食作为报酬。”

    原本是这附近有三座磨坊，都隶属于领主，但十多年未经修缮，只有一座能够使用，这一座磨坊被乔治管家租给老布朗。

    一开始老布朗还算老实，后来见乔治管家完全不管他，逐渐开始漫天要价，谁家给他的粮食越多，他便优先谁家。

    甚至靠着他的搜刮，他的儿子小布朗在城中开起了一家粮食店，只收出自老布朗磨坊的粮食，还故意压价。

    1千克小麦，小布朗1银200铜收，但在老布朗处就要损失近500铜的小麦。磨麦剩下的麦皮也会收走，原本这些还可以留下来喂猪喂鸡鸭。

    该不会这么巧吧，克劳拉上午才刚命人抓走一位自称是乔治亲戚的粮食店老板。

    “如果你们指的是乔治妻子的亲戚，那么小布朗应该已经被抓进教会法庭了。”克劳拉告知两人，

    “至于你们口中的磨坊主，我会命人查一查这件事，若是情况属实，法庭会让他们把不该得的吐出来。”

    夫妻二人皆是一震，有些不敢相信她的话，男主人磕绊道，“您……您是在开玩笑吗？”

    “小姐有必要骗你们吗？”尽管雪莉不知道什么老小布朗的，和小姐又有什么关系，但她觉得小姐说的话，庶民们就应该无条件相信。

    欺压众人多年的老布朗父子，在眼前这位小姐口中，收拾他们似乎只是她一句话的事。夫妻两人还是满脸不可置信，玛农忍不住询问克劳拉的身份。

    克劳拉只是微笑着，并没有表明身份，“谢谢你为我们解答问题，玛农。我们要离开了——对了这是给你们的报酬。”

    留下一些银币，在玛农的挽留声中，克劳拉带着雪莉与塔走出屋外。

    亚克已经在院外等待，但他的周围满了议论纷纷的村民，谁也不敢靠近他，在他十几步开外的地方，神色复杂地打量着他。

    “亚克，出什么事了吗？”克劳拉有些讶然，怎么这么多人。

    亚克有些苦恼，“他们似乎将我当成来收税的骑士了。”

    怎么会，奥林德城周边都是专属领主，就算收税也是由专门的税收官过来，什么骑士胆敢越过领主，在此收税。

    这么想着，一位老者慢慢走出人群，朝着亚克扑通跪下，这让克劳拉一行人都傻了眼，老者匍匐在地上，声音颤抖带着哭腔，

    “骑士老爷，我们已经交不出多少东西了，您不是上个月才来过吗？恳请您至少等到9月收获季——”

    亚克闻言，无措地望向克劳拉。

    “让他先起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先是满天要价的磨坊主和黑心商，随后又是不知名的违法收税骑士，德林郡可真是，乱得超乎克劳拉的想象。

    亚克向前两步，想要将这位老者搀扶起来，但老者身后的年轻人迅速扑到老者身上，“您要动手就打我吧，不要打我爷爷！”

    克劳拉环视着在场的农民，他们就像最初那所村庄里的人一样，不安、恐惧写在他们的脸上。

    骑士原本应当是受尊敬的职业，他们爱戴领主、保护平民、尊重女士，这些都是写在骑士誓言中的。而这些农民眼中，克劳拉看不到那种尊重，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克劳拉亲自上前，将两人扶起，因为她女子的身份，两人顺从地起身，只是目光一直瑟缩地注意着亚克的动静。

    “他是我的骑士，并不是来收税的。”克劳拉的语气平和，安抚了两人激动的情绪，亚克也向两人行了一记骑士礼。

    老者这时握着克劳拉的手臂，眯着浑浊的双眼，他实在太老了，有些看不清这张脸了，“您是……您是……蒂斯大人……”

    年轻人忙拉住老者，“爷爷，你老糊涂了，蒂斯大人早不在领地了，她和巴特老爷去王都了。”

    但老者一直注视着克劳拉的眼睛，“是您回来了吗，您又一次回来拯救我们了吗？”

    玛农走上前，“长老，这位小姐只是来村里四处瞧瞧，既然误会了这位骑士，那您早些回去休息吧。”

    “是，”克劳拉忽然开口道，她有些不忍心如此饱含希望的眼神暗淡，她垂下眼，目光扫过老人饱经风霜又黝黑的双手，随后抬头，一字一顿地道，

    “我是蒂斯萝丝的女儿，克劳拉·德文希，是来帮助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