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地的一瞬间，宽敞的房间里一片死寂，仿佛连视线的转移都能听见声音。
正在心里对机器人进行初步评价的梅洛缓缓抬起头，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他听到了什么？
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在跟那维莱特大人告白。
那小姑娘是他的学生，告白的话是“结婚”？
梅洛嘟囔一声，低头继续研究起来。
他肯定是听错了。
那维莱特自受水神之邀来到枫丹担任最高审判官以来，遭遇过数不清次数的表白，但他不是人类，不懂什么是喜欢，同时也知道人类的生命短暂如烟花，所以每次他都会礼貌拒绝。
有人夸赞他的丰功伟绩，有人说他长得好看，有人认为他情绪稳定，但从来没有人提出过想跟他结婚。
婚姻，在枫丹是受法律保护的。
一位男性一旦与某位女性结为夫妻，那他们眼里、心里、身体上，都只属于对方。除非双方在不受威胁的情况下，同意解除婚姻。
否则，一旦违反，等待他们的，会是梅洛彼得堡三百年的刑罚。
那维莱特手指微动。
感觉眼前少女的眼眸似乎格外亮堂，让他没法移开眼。
久久等不到回答，露奈特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个“要求”有多出格。
人家是枫丹的审判官，金钱权利地位应有尽有，她不过救了一只美露莘，就敢以下犯上、出言不逊。
是幻境里那个怀抱太有安全感了……
让她误以为此刻她面前站着的是布兰温哥哥，让她误以为自己可以任性妄为。
露奈特加大了笑容，露出贝壳般的皓齿，正想说她是在开玩笑。
就听见那道磁性的声音缓慢道：“我于你们人类而言，算不上合适的结婚对象。”
所以呢？
这算是委婉的拒绝？
露奈特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她咬紧嘴唇，有一种立刻冲出房门的涩然。
昂吉安妮觉得露奈特是个好人，她不顾自己生命危险救了她，索要回报的时候，既不要摩拉，又不要房子。
但是……结婚是什么？
好像也不会伤害到那维莱特大人，那应该就是小事情吧！
昂吉安妮点头，期盼地睁大眼睛望着那维莱特。
那维莱特无法忽视昂吉安妮期待且内疚的注视。
他话语微顿，再开口时，给少女留了余地：“如果你后悔，随时可以撤销。”
除了不想辜负昂吉安妮的期盼，那维莱特也有私心。
他几百年都听闻婚姻神圣不可侵犯，自然也会有想深入了解的好奇心。
毕竟，身而为龙，他得学习。
换而言之，结婚不失为融入人类的一种好方法。
“——嗯？”
露奈特诧异地睁大双眼，感觉那道突然温柔的声音在她耳畔、心里，如烟花般绚烂绽放。
或许是错觉，她对视上那双总是情绪很淡的眼眸，都觉得里面温柔了不少。
露奈特嘴角上扬，脸色微红的笑容像清晨娇艳欲滴的霞光。
她听见自己清甜且不好意思的声音带着颤：“以后还请多多指教，那维莱特先生。”
少女乖巧害羞的模样，像极了娜维娅女士前一段时间养的小猫。
那维莱特微愣，而后道：“叫我那维莱特就好。”
与人说话时，那维莱特总是礼貌地看着那人。
殊不知他自认为的“态度友好”，多数时候，更给人一种难以描述的反差感。
露奈特迎上那双凌冽又温柔的眼眸，感觉里面装着深海漩涡，几乎让她忘记了呼吸。
她眨巴着眼睛躲闪开：“好的，那维莱特……”
趁那维莱特转身跟梅洛老师说话的功夫，露奈特悄悄用手指戳了戳脸颊，感觉烫烫的。
真奇怪，明明她也见过很多英俊帅气的男生，譬如布兰温哥哥、艾维斯哥哥，但她除了欣赏，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
可每当意识到那维莱特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就忍不住想躲。
“咦？”
懵懂的昂吉安妮不知道那维莱特大人有没有答应露奈特的请求，但看露奈特的样子，她只觉得自己也很高兴。
于是昂吉安妮学露奈特的样子用手掌戳了戳自己，又戳了戳露奈特。
露奈特捂着嘴，被她可爱到噗嗤笑出声来。
她在心里说：对不起昂吉安妮，利用了你。
“梅洛先生，今天的事希望你能帮忙保守秘密。”
那维莱特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此外，可能需要研发一种有飞行功能的机器人，协助梅洛彼得堡的工作。”
那维莱特在说什么，梅洛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的意识还停留在那维莱特和露奈特的对话中。
明明每一个字他都认识，怎么连起来听，他就听不明白呢？
等等！
保守秘密？
梅洛冷哼一声，不满地看着那维莱特：“既然那维莱特大人答应跟露奈特结婚，又何必遮遮掩掩的。”
“——还是说，我们枫丹科学院的学生让你觉得拿不出手？”
露奈特被吓得下巴都快掉起来了，她知道梅洛老师不慕权贵。
但没想到他如此……
率真。
她好不容易要有的身份，不会因为老师的一句话而作废吧？
露奈特急急开口：“老师，我——”
才刚开口，露奈特的话便被人打断。
“梅洛先生，我说的这个秘密，指的是伊黎耶林区那种奇特材质的石头。”
那维莱特擅长听取他人意见，懂得自我反省，当即便沉思着道歉：“至于我跟露奈特小姐的婚事，的确是我想得不够周到，等明天婚记庭上班，我会跟她一起去领婚姻本。”
虽然梅洛在心里把露奈特当自己孩子般护着，可真听那维莱特说要领本，他还真有点……感觉怪怪的。
去大街上这么一喊，说最高审判官要结婚了，估计会被当成闹事的疯子，直接抓进梅洛彼得堡。
婚姻本？
好诶，那她的合法权利就等同于具象化了！
露奈特开心地从沙发上起来，手肘不小心碰到扶手，条件反射地“嘶”了一声，才想起她为了升起麻绳，摔在了地上。
除了每个月没来得及吃药时即将变身的痛楚，露奈特隐约记得她上一次受伤还是小时候。
但此刻，她愉悦的心情让她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梅洛张张嘴，自认为授课行云流水的他，突然一阵语塞。
“行，那……露奈特就交给你了。我去买些齿轮、零件。”
走出沫芒宫，夜幕已经降临。
梅洛抱着飞行机器人，总觉得自己在梦游。
这一天天的，也太混乱了。
那维莱特看着堆满书桌的公文，突然想起来：“对了，昂吉安妮，听基娅拉说，你是被人以我的名义喊去伊黎耶林区的？”
“嗯……”不会撒谎的昂吉安妮求助般地看着露奈特。
在露奈特爱莫能助的眼神下，她低着头坦白道：“是特巡队的法尼拜托我去的，我怕基娅拉担心，所以才跟她说在那维莱特大人安排的。”
昂吉安妮把头埋得很低，双手无措地垂在身前。
那维莱特庆幸基娅拉来得及时，他没法怪好心的昂吉安妮，于是拍了拍她的头。
“快回家吧，基娅拉一直在家里等你。以后再碰到这种事，记得来沫芒宫找我。”
一定是法尼怕被治个管理不当的罪名，于是找昂吉安妮帮忙，还叮嘱她不要告诉别人。
那维莱特觉得脑袋一阵疼，看样子，他得跟夏沃蕾好好聊聊了。
“好的，对不起，那维莱特大人……”
昂吉安妮知错地道歉，然后将特地留的一大半饭菜递给露奈特：“我帮你留饭了，露奈特。”
露奈特诧异地看过去，有些感动：“谢谢。”
“不客气啦，是我要、谢谢露奈特救了我！”
不知道饭盒用的什么特殊材质，打开盖子，里面的饭菜还有余温。
昂吉安妮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了露奈特和那维莱特两人。
露奈特随便扒拉两口饭，想着快点找个借口回家。
那维莱特突然问：“露奈特，你的手，需不需要涂些药？”
“——嗯？”
“不用，过两天就好了。”露奈特下意识把手往后一藏。
见她收好饭盒，那维莱特起身：“吃好了的话，我先送你回家吧。”
他还有今天的公文没有批，加上伊黎耶林区那件事，估计又要加班到半夜了。
这、这怎么行？
他还有那么多工作没有完成，再者说，她也不是小朋友！
露奈特将饭盒往桌子上匆匆一放，摇头道：“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话还没说完，突然一阵眩晕袭来，她立马用手掌撑在桌上，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露奈特差点忘记，她闻了毒雾。
那维莱特收回半伸在空中的手，认真思索对策：“你的伤还没好，不冒犯的话，请允许我抱你回家。”
从法律上来说，未婚夫妻间这般不越界的亲密，是被允许的。
露奈特感觉自己整张脸、连同脖子都快烧起来了。
她不知道自己头晕是因为毒雾，还是那维莱特这句话，只觉得整个人都快被蒸熟了。
偏偏罪魁祸首还一脸认真地等待着她的回复。
露奈特快要疯了。
他不是传说中的禁欲系审判官吗？
是怎么做到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种话的！
“果然很冒犯吧……”
“抱歉。”那维莱特颔首，又提议道：“或者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在沫芒宫留宿一晚。”